说句实话,租下现在所住的公寓完全是因为贪便宜。卧室采光差得要命,窗户外被仓库墙挡得严严实实,阳台距离墙面只有一英尺左右——别说晾衣服了,台子上放盆花都放不下。
我搬进来时满地的杂物都还没有打扫,之前租客的邋遢程度可想而知,可我还没料到能从阳台与墙面的狭小的缝隙间掏出一大团垃圾来,摸起来像棉花,散发出恶臭,形状像是靠枕,又像是宠物窝。一番打扫后,我在卧室里清理出了大量被弃置的私人物品,包括生锈的铁皮发条玩具车、口琴、弹弓、弹簧小刀等等,还有一个上锁的木头盒子,合得紧紧的,很神秘的样子。
人都是好奇的,所以我用改锥把盒子撬开了。
是录像带,整整齐齐按照日期排列,褪色的红白标签上用圆圆的、稚气的笔迹标着罗马数字。我有点做贼心虚地朝四周看了看,空荡荡并布满灰尘的地板提醒了我,这间房的主人已经搬走大概四五年了——好吧,我拿起了标号为1的录像带,我想我找到今晚能当电影看的好消遣了。
老式的放映机已经有些生霉,刚把带子放进去时屏幕显示了好一阵杂波。我去拿了酸奶过来喝,没有拿需要用手抓着吃的零食,因为想到如果这些带子记录了绝妙的杏爱录影,我可以腾出干净的爪子来,一边窥探别人的隐私一边愧疚地手淫。
画面一阵轻微的抖动,接着又稳定了下来,摄影仪器像是被放到了柜子或者桌面上之类的平稳地方。一个单薄、幼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屏幕中,我看不见他或她的脸,但从衬衫下摆透出的一小截腰让我判断出了这位摄影师的大概年龄——这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我大失所望,但又告诉自己:别灰心,这小鬼或许拍下了他父母交媾的香艳场景呢。我喝了一大口奶,继续看了下去。
主人公退后,再退后,他的整个身体完全出现在了屏幕中。是个男孩,金发,长得很可爱——是真的很可爱,就算腮上贴着创可贴,眼窝有淤青。他先说了句什么作为开场白,画面有雪花和噪音,我没听清,但我听清了后面的一句:
“......所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迪奥·布兰度,十三岁,导演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之一......”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我听到门外传来女人虚弱的哭声和醉酒男人口齿不清的怒吼:“所以你花那么多钱只是为了给他买那个?哦,草,败家的浪荡娘们儿,那他要是告诉你他的梦想是成为画家,那你是不是要花钱给他买一整套申内利尔的颜料?嗯?他妈的.....贱妇,你为何不去卖身,好为你亲爱的宝贝儿子凑足下年的学费呢?”
女人遭受殴打时的哭声让他皱眉和发抖,但男孩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他拿起杯子对镜头晃了晃——白色的,是奶没错。
“敬我的事业,”他说,“我本想说敬我的痛苦的。可要是那样的话,全世界的酒加起来都还不够。”
“迪奥!死到哪里去了?我不是叫你出去给我买点喝的吗!”门外传来惊雷般的吼叫。
“来了!”他咬牙切齿地大喊,冲过来关掉了摄像机。
家庭琐事、不幸福的夫妻、苦恼的小孩,这对我来说有些乏味。如果下一盘带子不好看,那我就还是想办法弄好网络,今晚用手机看色情直播好了。
男孩气喘吁吁地用一只手扶稳镜头,他怀里抱着个毛绒绒的东西,电视机里传出老版蝙蝠侠与急冻人打斗时的音效,我能听见乔治克鲁尼性感低沉的声音。
男孩很兴奋,他把那坨毛球举了起来。
“看,逮到一条老狗。我就知道,它和它的小崽子住在阳台的夹缝里,平时只要往下一跳就能顺着那条沟下去翻垃圾桶,下雨刮风时再躲到阳台来。臭东西,你在玻璃旁晃荡你那条脏兮兮的大尾巴时我就知道你跑不掉了,我现在要剥掉你的皮,用来做一条野战头巾......”
狗慵懒地伸出红红的长舌头,舔了舔他的脸。表情很慈爱。
“面具之下,我是谁并不重要......”蝙蝠侠说。
“你有名字吗,漂泊的老狗,”男孩问他,“你就叫乔治吧。”
第五盘带子时,他摄影的手法已经变得相当熟练了,镜头推进很稳也很有艺术感。
“这是乔乔。过来,乔乔,向大家打招呼。”一条黑色的小犬从阳台缝隙里钻了出来。老乔治无精打采地睡在窝里没有动。小狗冲上来舔了舔镜头,我听见男孩骂了句脏话。他捏住狗后颈把它捉进了屋,随后把摄影机放在了书桌上。
他啪啪地用巴掌扇着狗,而狗不怕他,甚至以此为乐,甩着尾巴躲避攻击,最后跳到了他的怀里。
“乔乔,乔乔。”他说,把狗抱在臂间亲吻。
他长身体的速度让我有点吃惊。
夏天时,他看起来几乎就和成年人一样高了,裸着上半身,左臂缠着绷带,我猜是和同龄混混打了架——或许不是混混,是他父亲。
“乔乔带回了新成员。”
他调整了焦距。粉色的猫崽被已经长大的黑狗抱在怀里舔舐着。没睁眼睛的猫懵懵懂懂地把嘴吻往狗的下腹探,狗惊恐地侧躺着,在被猫叼住奶头时慌张地朝镜头张望。
“对,你做得很好,乔乔,“变声期的男孩嘎嘎地笑着,“不用怀疑,你是一只小女狗。”
我的酸奶喝完了。
“操,操,操,”他愤怒地擦拭着白毛衣上的血迹,“他妈的,它咬死了老乔治......”
地上的狗尸爬着白生生一团蛆,男孩抱着乔乔,转身一脚将弓腰支棱着黄毛的小猫踢了很远。
真有趣,老式摄影机居然还有夜视功能。
“现在是......凌晨三点,”他疲惫地摸着脸,眼睛绿莹莹,“你能听到吗?”
一阵凄厉的嚎叫从窗外传来。
“那只猫发情了。”
“如果我是乔乔,”他说,“我或许不会让一只小猫操我。”
我挑了另一盘带子。
“万圣节快乐!”男孩说。他穿着黑斗篷,说话时嘴里露出廉价的塑料尖牙。
“从明天到大后天,我们组织的邪典电影展将会在镇子上的七家影院进行精品影视放送——不怕吓破胆就来!嗨,迪亚哥,看镜头。”
“闭嘴,叫我哥斯拉。”他身后穿着怪兽装的男孩说。他们长得很像,同样的金发让我怀疑他是他的表亲。
“为了防止乔乔和它为了抢吃的打起来,我放了一周份的狗粮猫粮,”镜头移向阳台,那只猫凶狠地瞪着他,“嘿,臭猫,够你吃了。”
“别拍了,留着带子录剧院观众的反应吧!”名叫迪亚哥的男孩大笑,他用手遮住了摄像头。
最后一盘带子。
前面半个多小时都是可怕的沉默。摄影机放在地上,他没有出现在画面里。地板上有干涸的黑色血点——小小的,一串血色的梅花印子。
他提着猫出现了,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但我没法不注意他脸上闪闪发光的泪痕。
“它把乔乔吃掉了。”他不带感情色彩地宣布。
他的左手托着狗仅剩的部分——一颗头,颈椎骨凸出来了一截,苍蝇在到处飞。打翻的狗食盆和猫碗里,饲料一口都没有少。
“你为什么非要把它吃掉。”他质问猫。
猫不回答。
这段录像的最后二十一秒,是他用力地将猫掷到了地上。
“判你死刑!”他庄严、悲伤地大喊,抬起脚狠狠朝那只动物的脑袋踩了下去。
录像带全部放完了。
我捏着鼻子把垃圾桶里那团从阳台翻出来的棉花重新扯出来。脏得看不出布料花纹,但细细观察,的确是个狗窝没错。我把它剪开了。
里面是两具不完整的动物骨骇。
一个大大的头骨,一条小小的脊椎骨。
实在是太臭了,我又把它们丢回了垃圾桶。扔掉之前,我腾空了装录像带的木头盒子。
我把猫和狗安葬在了一起,用的是那个装带子的木头棺材。
尽管它们被我葬在了臭气熏天的垃圾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