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吻来得仓促,且莫名其妙。
乔纳森一直在边上用肩膀拱他。
“说呀,迪奥。”他趴着,笔夹在耳朵后面。两条小麦色的、圆滚滚的小粗腿,翘着,一晃一晃的。
“你的更优解呢,嗯?”他挑衅,贴在迪奥耳朵边上咯咯地笑着,气息滚烫,一如他们身下的野草和泥土。
“滚一边去,”迪奥推了他一把,啃着笔,“我正在解。”
热啊,热,他汗流浃背。
乔纳森和酷暑一样,都是爪尖牙利的小畜生,挠得迪奥不得安生。明明前几天才酣畅淋漓地下了一场大雨,水分却马上消失了——不知是在耀眼刺目的日光之下蒸发,还是被贪婪无度的绿色植物一滴不落地汲取殆尽。
迪奥烦躁地重复书写着公式,在揉皱的演算纸上龙飞凤舞地乱涂,字迹潦草到连他本人都难以辨认。耳畔又传来那种笑声,并不带什么真正的恶意与嘲讽,却像一颗颗米粒那么大的细小的牙齿,一口一口啃在他心上。痒痒的,有点难受,但又不足以让他厌烦或痛苦。只是他不得不悲哀地凝视起纸上杂乱无章纠结成一团的演算,那些东西纠结在一起,像野生的藤蔓,怎么解也解不开。
“我忘记怎么做了。”他找了个完全站不住脚的借口。
“哈啊!”乔纳森高呼起来。
“你看,我赢了你一回。”他微笑道,牙齿雪白,闪闪发亮。
“真了不起。”迪奥揶揄道。乔纳森笑得更开心了,紧紧贴着他,身体的温度高得离奇,隔着薄薄一层汗湿的平纹棉布,清晰地传递到迪奥肩部的皮肤。他立刻就起了鸡皮疙瘩,这种酥软温热的神奇感受害他分了神,竟然忘记了继续挖苦。
而一只飞累了的蜻蜓落在乔纳森额前翘起的一簇头发上歇息,草绿色的翅膀在树影间一闪一闪发光。乔纳森因此努力仰起头,半张着嘴专心致志地想看清头顶停着的那玩意儿,迪奥在一旁同样专注地看着他。
乔乔嘴唇的形状很漂亮,他想,下巴也很圆,整个脸看起来都软乎乎的,热气腾腾,像一种让人很有食欲的点心。
他咽了下口水,被一种久违的、类似于饥饿的感觉袭击,随后又极其聪慧地意识到这不叫饥饿。出乎他的意料,但他决定遵从本心。
于是,在一个酷热难耐的下午,迪奥·乔斯达情不自禁地凑近,试图亲吻他的义兄弟。
乔纳森迅速做出了后撤的动作。那只蜻蜓因此飞走了,他愣了下,眨巴着眼睛,疑惑不解地望向迪奥。
迪奥的脸烧了起来,比起尴尬,他的感受近乎愤怒。但令他想不到的是,赶在他发作之前,乔纳森飞快地闭上了眼睛。他贴近,在迪奥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仅仅只停留了一秒,他还没反应过来,连别的多余的感受都还没捕捉到,乔纳森便同他分开了,佯装无事地望向别处,撅着嘴吹起了口哨。
他目瞪口呆,想起以前还住在脏乱不堪的那条街时的事:嘈杂的巷子里,水手把被称作婊子的女人摁在酒桶上,一把撩起臭烘烘的裙摆,要求她们掂量清楚在什么场合应当做什么事。
迪奥希望乔纳森也有点自知之明。
“喂,”他用力掰着乔纳森的头,强迫他将脸转回自己这边,“别他妈装傻,你小子刚是什么意思?”
“我们去捉那只蜻蜓吧。”乔纳森说。
“去你妈的。”迪奥骂道,翻身压在他身上,双手揪着他的领子。
迪奥其实不喜欢因为一点小事就在这家伙面前表现得烦躁不安,他痛恨在自查中发觉粗鲁和暴躁已经从住在贫民窟的幼年期起就刻入骨髓。这不应该,他本是出色的伪装者,却总是做不到在乔纳森面前保持优雅和从容——他可以在乔治·乔斯达面前这样,也可以在客人和仆人面前这样,唯独乔纳森,他做不到。这让他时常气馁地将自己视作失败者。
“你什么意思?”他问,声音发着抖,盛怒之中,不经掩饰口音带着一股乡巴佬的土碴子味儿。
乔纳森叹了口气,把手抱在头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觉得你很漂亮,所以那样做了,”他说,“兄弟间亲密友好并不算什么坏事吧。”
亲密友好,迪奥恨恨地咀嚼着这个冠冕堂皇到有些可笑的形容。他生气,无法又控制地认为乔纳森此刻眼神飘忽不定的样子非常迷人。像被磁石吸引,他再度低下头去,而这一回,乔纳森没有躲开。
于是便不再是蜻蜓点水般草草一碰,而是一个由舌头、嘴唇、牙齿共同构成的吻,湿漉漉的,有点磕绊,但热情和委婉都恰到好处,足以勾引一个只有十几岁的男孩。
“我想我爱你。迪奥。”当他们把嘴唇分开时,乔纳森说。
他随后就把环在迪奥脖子上的手臂挪开了。迪奥坐回原处,等着他说那句“但是我们这样做是不对的”。乔纳森却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站起来,拍拍衣服走了。那张演算纸随着他起身时带来的一股风飘远了,迪奥抬眼看了天色,像是又要下雨,只好也跟在乔纳森身后走了——本想追上去牵住他的手,奈何乔乔走得很快。
晚餐时他依旧保持沉默。乔治·乔斯达分享了关于兰开斯特家族的秘闻,附赠几个并不好笑的笑话,期待乔乔同自己攀谈甚至是辩驳,对方却只是闷闷不乐地埋下头用牙齿啃盘子里的肉。爵士看起来很失望,却从容大度一如往常,在整个晚上都好脾气地没有发表任何说教。
通往他们房间的走廊上,迪奥终于鼓起勇气去追上乔纳森。他拉起他的手,以为义兄弟还在为下午的吻与争执怄气,怀中却冷不丁地被乔纳森塞入一盒糖果:精美的匣子,绘有一圈飞鸟与鹿,蜡封已经被人用匕首粗鲁地撬开,露出里面一颗又一颗散发着浓郁香味的巧克力,裹有的彩纸将它们装点成炫目的宝石,看起来珍贵异常。
“你疯了,”迪奥惊叫出声,“这是爸爸要送给赛门骑士的儿子的。你现在吃了,明天用什么招待人家?”
“我不喜欢那小胖子,”乔纳森说,“你呢?”
他想起骑士患有白化病的幼子,愚蠢、肥胖,自出生起就与严重支气管炎相伴,呼吸时总带着喉部分泌物发出的啰音,光是回忆就能让迪奥眉头紧锁。
“我也不喜欢他。”迪奥说。
乔纳森笑了笑,用力眨了下眼睛:“那不就得了。吃吧。”
摆在眼前赤裸裸的盗窃行为,和被乔纳森宠爱所带来的满足,让迪奥兴奋之余感到无比刺激,他凑过去在乔乔脸上狠狠亲了一下。对方什么也不说,笑嘻嘻地、狡黠地看着他,眼睛亮闪闪的样子像洋娃娃一样漂亮。他还想做点什么,乔纳森却往他手里掐了一下,转身笑着跑走了。迪奥满心欢喜地摊开手掌,期待那是一件更加惊喜的小礼物,却发现手心正攥着一个面目狰狞的蝉蜕,吓得怪叫一声,马上丢掉了。
夜里光着脚偷偷前往乔纳森的房间时,他准备的回礼是几颗金属弹珠,舍不得打,一直放在盒子里,没有一丁点儿碰撞出的凹陷。
“这个给你。”他说。当他摊开手时,它们在他手中发亮,泛起一股丝缎般柔和的冷光。
“谢谢,”乔纳森说,“真漂亮。”
他轻手轻脚地合上门,致力于不让女佣和管家听到风声。年轻的那几位,耳聪目明,什么都见过,却也什么都不声张。贵族家庭的帮佣早已练就一套眼盲口笨的生存方法,但迪奥依然忌讳有人将两位少主的私生活编排成一出好戏,作于下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娱乐。
等他好不容易处理好了一切转过身时,却发现乔纳森正躺在床上,将他赠予的几枚弹珠塞进了嘴里。
“疯子!”他跳上床,脑子里满是街边捡到什么都嚼两口的野狗。
“这个又不能吃!”迪奥骂,伸手去抠他的嘴。两颗弹珠在他嘴里滑溜溜地转来转去,乔纳森的舌头又小又软,口腔里热乎乎的。
人在尚且幼小的时候会因为不谙世事而自带一股神秘、野蛮的力量,强大如徒手打死雄狮的赫拉克勒斯,迪奥想。但伴随着成长和社会化,他们逐渐褪去这一层蛮荒,就像猿猴毛发剥落,换上人类的制服。乔纳森已经这么大了,却还是个猿猴,是条野狗。于是人们说他是个痴儿,是被老爵士宠坏了的小怪物。
他终于把弹珠从他嘴里取出来了。迪奥用睡袍下摆将它们一一擦干净,放到乔纳森枕头底下,接着和他并排躺下。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他喃喃自语。
“大家都这么说,”乔纳森听见了,并不否认,“赛门骑士告诉我,那是因为爸爸非要娶姑父家的女儿,所以我做算术时才会做二十道错二十道。”
他挠了下脸,想捋一下这个家族的关系,还没能理清就因为缺乏耐心而放弃了。“不,乔乔,”迪奥说,“仅仅是因为你很笨。”
乔乔耸了下肩,把枕头拿过来垫着。”或许吧。但是我肯定比骑士家的小胖子好点儿,别忘了下午解题时我赢了你一回,”乔纳森说,“在你身边的时候,我的注意力会更容易集中。”
“……这算是什么话。”迪奥说,不明就里,却又感到亢奋和害臊。
乔纳森撇了撇嘴:“阐述事实而已。”
迪奥侧过脸去紧紧地贴着他,头发已经在床单上滚乱了,一头黄毛凌乱如狮鬃,窄小纤细的鼻梁抵在乔纳森覆盖着浅浅绒毛的脸上,凉凉的。乔乔像一头幼小的雄兽,皮肉散发出馥郁、丰润的气息,让他欲罢不能。
对方却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头发,好痒,”乔纳森揉了揉鼻子,“别弄了。”
“你真煞风景。”迪奥呼一下子坐起来。
“那你要我怎么样?”乔纳森问。
犹豫了一下,迪奥还是那样说了。
“吻我。”
他没想到乔纳森立刻就拒绝了:“才不要。”
“那你去死吧!”他大骂,觉得受到了侮辱。
“等等……这是什么?”乔纳森突然戳了一下他脖子后面露出衣领的皮肤,他吓得一激灵,赶快捂住颈侧的红肿。
“之前被黄蜂蛰的地方……已经快好了。”
“疼吗?”
简直是废话。迪奥在心底痛骂。
“让我看看。”乔纳森说,温柔地揽住他的肩膀。他几乎在这一瞬间就原谅他了,只为那怜惜的眼神。他六岁时遗失了一双新鞋,因而被达里欧·布兰度用酒瓶子打破了脑袋,母亲抚摸他时心疼的表情和乔纳森此刻的如出一辙。
他闭上双眼乖顺地躺下,收拾暴君般的气度,缩起身体暂时变成乔乔腿上一只温驯的猫咪。但胆大妄为之人因此得寸进尺,将他撂在床上,一屁股跨坐上去。
逾越之举让迪奥立刻露出了牙齿。乔纳森俯下身,嘴唇几乎触碰到他的脸。
“别生气。”乔纳森说,随即轻柔地将嘴唇贴在他被有毒的蜂刺蛰过的地方。一场色情的安抚,他在下面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梗着脖子叫骂、推搡,却又享受着由亲吻演变而成的吮吸和舔舐。
“嘘。”乔纳森用气声对他说,呼吸柔和且暧昧,下唇一片晶亮。迪奥被吻和啃咬过的皮肉之上,惬意的酥麻逐渐取代了惹人生厌的那只昆虫留下的痒痛。
“差不多得了。”迪奥说。推拒中,他的手不小心放在了乔纳森娇生惯养的胸脯上。柔软厚实的触感,像抚摸漂浮于饮品之上一团绵密的奶泡。天哪,眩晕和轻微的窒息袭来,迪奥未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溺毙于一只甜美的茶杯。
“下来。”他拼了命地拾回精神,朝着理智的岸边挣扎,一手撑着床垫努力仰起身子,另一只手拽住乔纳森的头发朝后扯,迫使他不再像个诱人的吸盘一般紧紧黏在身上。那家伙被拽得抬起头仰望着天花板,喉结微微颤动,半张着嘴的样子非常可怜,像什么脆弱无助的小动物,等着被迪奥狠狠碾碎。
迪奥咽了口唾沫平复下心情。
“我硬了,乔乔。所以停下。”他说。
“哦。”乔纳森说,从他身上翻了下去,重重地砸在床上。
“你打算怎么办?”迪奥问,平躺着,和身边那人一起空望着床幔顶上缀着的流苏。
“不怎么办。”乔纳森不耐烦地皱了皱鼻子,模样和他那条白底黑点子的蠢狗如出一辙。
他料到了,冷哼一身,把手探入自己裤腰,勃起的欲望迫不及待地贴上手心,滚烫,一如他年轻的心。
他手淫,而乔纳森在旁边趴着,目不转睛。
“怎么,”迪奥舔了舔下唇,斜眼盯着他,“要看吗?”
“嗯。”乔纳森点了点头,处男的神态乖巧无比,却带有一股野生的热切。
他思索片刻,解开裤子露出那东西。红红的,直挺挺,前段湿润,柱身青筋凸起,乔纳森吓得立刻就面红耳赤地背过身去,仿佛自己身上没长那话儿。
蠢货,迪奥暗笑。乔纳森却仿佛能窃听到他心底的声音——他猛地红着脸转过身来,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扑到迪奥身上狂乱地吻他。
他大吃一惊,下意识地躲开,因为不明白对方为何这样做。乔纳森却不依不饶贴过来,狠狠撕咬迪奥的耳垂,新鲜的、汁水丰沛的肉体贴着迪奥裸露的下体摩擦。
他生气,慌不择路地躲避,因为疼,而且被勾引得硬得厉害。
“发什么疯?!发什么疯?”他终于忍不住咆哮道,并将乔纳森掀翻。床幔被震得扑簌簌摇动,金黄色的穗子摇晃着纠缠在一起。
乔纳森映在金与红的光影里,一动不动像一道等待餐刀切割的菜肴。迪奥压在他身上,问他这么混账是不是因为欠收拾。答案是肯定的,因为他闭着眼睛什么话也不说,呼吸温热、粗重。
迪奥拽住他的裤子,一把剥了下来。
平日里被衣物覆盖的地方,颜色和质感都与四肢截然不同,他看到乔纳森身体上突然暴露出的一大片白,像发光的雪。这是盛夏啊,哪来的雪呢?迪奥情不自禁地用手去搓揉。视野被苍茫吞没,思维渐渐地远了。他听到一些布料崩开的刺啦声,接着是乔纳森捂着嘴呜呜地哭了起来。迪奥终于回过神来看着他:啜泣着伏在自己身下,撕碎的亵衣挂在腰上,皱巴巴的,像一朵枯萎了的白玫瑰。
“迪奥,不准。”乔纳森说。
偏要。迪奥用蛮力压住乔乔,摸索着分开他的腿,找准入口胡乱挺了进去。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他硬得惊人,无坚不摧,只是所及之处都特别紧,紧得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挤压成了一团,所有知觉因此集中在下体。先是耳鸣,但很快迪奥就又听到自己的声音了,啊啊地叫着,很陌生,很遥远,听起来凶巴巴的。乔纳森一直在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他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好让现在的事显得你情我愿一些,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值一提的愧疚,轻微的疼痛和剧烈、强大的快感,组成了迪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性交。
乔乔,乔乔。他大喊,太阳穴突突跳着,宛若一只铃鼓,随着下身拍打的节奏被击响。乔纳森在他的叫喊中流出汁液,变软,变得肮脏腥甜,变成夏夜腐烂的一枚水果。床幔在摇晃,吊灯上的水晶链仿佛也被震颤了,摆动着珠子,每一面切割都映出一个哭泣的黑发男孩。
过程仿佛很漫长,但实际上迪奥很快就射了。他捧起乔纳森的头想吻他,对方的脸上却满是泪水和唾液,垂着眼睛,表情湮没在帘子颜色糜烂的猩红阴影里,晦明参半,让迪奥捉摸不透。
他拨开汗湿的黑发,想在乔纳森额头上吻一下,却被躲开了。他转而抓起衣服想给他擦擦肚子上残留的东西,乔纳森瞪了他一眼,提上裤子踉踉跄跄地跑了。
迪奥跪坐在床上,不敢相信他就真的这样跳下尚且温热的床,头也不回的地逃离了。门哐当一声关响,无情得仿佛是合上了沉沉的棺材板。
这一夜近乎无眠。
翌日他起了个大早,精心打扮,挑选柔软的丝巾将垂在后颈的金发系起,露出被蜂刺伤害后良久都无法愈合过的伤口,期待乔纳森还像之前那样献上一吻——但是没有。
迪奥生气了,伪装的镇定与优雅荡然无存,在吃饭前故意当着乔乔的面摘下那东西掷在地上,但竟没能获得哪怕一丝的关注。只有骑士家的小胖子多看了他一眼,呆滞的怜悯,像唾到一个高尚乞丐碗里的痰。
乔治为这位曾拼死捍卫过乔斯达家族的故交准备了不少令人咋舌的好东西,雪茄,名刀,还有一枚宝石的扳指,戴在骑士左手仅剩的大拇指上,戒面鲜艳妖冶一如革律翁猩红色的牛群。但轮到小胖子时,他的礼物只剩下一个空的糖果盒。匣子从乔治·乔斯达羞愤的手中滑落,彩色糖纸舞蝶一般飞越整个饭厅,他惊骇地望向两个儿子,而乔纳森背着手一言不发。
“是迪奥,”沉默片刻,乔纳森突然这样说,“我亲眼看到了。”
他气得几乎跳起来!
那句话从乔纳森唇间迸出,落到一尘不染的地板上,砸成千万粒无形的尖锐碎片。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动,屏息凝神地注视着迪奥。他开始流汗,被蛰过的地方加倍地疼痒起来。
“抱歉,父亲,”迪奥只好说,“我不知道那是礼物。”
乔治·乔斯达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但迪奥宁愿养父像平时那样没什么表情。鄙夷,迪奥想,天哪,他又露出第一次见我时的那种眼神了。
“我没注意到你何时起变得如此贪食。”乔治走到餐桌前坐下,依旧面露不悦。
骑士拉着小胖子的手跟随主人的脚步落座。“就当是奖励,”他不动声色地替男孩找补,“毕竟迪奥少爷的功课一直都很优秀。”
“是啊。”乔治说。他终于挽回一点颜面,于是打手势安排女佣呈菜,想要尽快让大家的注意力从刚刚那件事上挪开。
“他学得很好很快,甚至有余力辅导乔乔,”乔治说,“对吧,乔乔?”
乔纳森冷哼了一声,眼睛盯着盘子里的烤羊羔肉。
“两个孩子相处得很好,”乔治说,又自觉不恰,委婉地补充道,“如果不是心脏的问题,菲力一定也会是个好哥哥的。”
骑士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小胖子。他和乔纳森年纪相仿,却至今还需要一个贴身仆从专门在用餐时给他喂食。孩子痴呆地眨着雪白的睫毛,模样怪异,餐巾上滴满了口涎。
“若是他还在,兄弟二人的关系一定会像迪奥少爷与乔乔少爷这般和睦。”骑士说。
乔纳森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像是被贝肉里面调味的迷迭香呛到了,但实际上并没有。
“是啊,”乔治说,“我的两个儿子,他们深爱对方。”
迪奥看到乔纳森眼神凶狠地用力咽下嘴里尚未嚼碎的食物。咚的一声巨响,他的身子抖了一下,是乔纳森把餐叉竖直戳进了盘子里。乔治·乔斯达对此熟视无睹,依然像平日里那样,对乔乔任性、粗野到堪称异常的行为举止不加任何管教。
“好了,迪奥……”爵士柔声说,像是需要另一个儿子也无视餐桌上的闹剧,配合他用一些轻松愉悦的闲聊岔开话题。
“婊子。”乔纳森突然说。把迪奥吓了一跳。
“贱人,混账,狗婊子!”他大喊,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盘子。
迪奥站了起来,勺子叮叮当当地落到地上,没有一个女佣胆敢上前替他拾起。
“坐下,迪奥!”爵士敲了敲桌子,“吃你的饭。”
”屁眼,”乔纳森还在骂,不自然地向后抽动着脖子,“干你爹,干你娘!”
小胖子吓得哭了起来,推翻了汤碗,杯子顺着桌布滚下去,摔碎了。乔治叹了口气,他摘下餐巾,擦了擦嘴,随后抬手将它掷在桌上。
“我很抱歉。”他摊开手说。
骑士没说什么,他习惯了在主人面前保持沉默。
“好了,乔乔,好孩子。请你……”乔治淡淡地伸出手去。
一阵刺耳的动静打断了他的话,乔纳森推开椅子愤然离席。乳母跟上去,想追上冲回房间的少爷,乔治却摇摇头示意她不要。
“别多管闲事。我会叫医生给他开甘汞和鸦片。”乔治说。
“不,不,老爷,您该照顾少爷的情绪,”骑士难得地插嘴,“心理障碍也是发病的原因。”
“我知道。他其实已经很久没这样过了。”乔治轻描淡写道,“迪奥,不要在乔乔面前提及今天的事。”
“你要学着包容他,”他把手覆盖在迪奥的手背上,戒指上乔斯达家族的图腾熠熠生辉,“你以后才是要成大事的人。”
迪奥沉默了很久。
“是的,我会的,爸爸。”他说,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
他们在餐后巡猎,于难得凉爽的空气中骑着马追逐那些精灵般的、长尾巴的野鸡,直到骑士的儿子不小心把屎拉在了衣服里。提前结束时天色尚早,他们因此在乔斯达家的封地上缓行赏玩。骑士牵着他那匹灰马走在迪奥前面,似乎是嵌进腿无法取出的子弹又在隐隐作痛,他那曾为乔治·乔斯达冲锋陷阵过的背影略显佝偻。
“控制不住地在众人面前如此失态,是因为我吗?”迪奥问,他的声音很小,但他确信骑士能听到,“他以前从未那样过。”
“他生而破碎,”骑士说,“离不得解药。“
迪奥想问点别的,却被打断了。
“今晚的菜肴实在丰盛,大人,”骑士对他说,“感激不尽。”
骑士说的没错,乔治·乔斯达的安排太过铺张,食材还剩很多,甜点几乎是完全浪费了,每个人都只是象征性地用勺子戳了几下。迪奥让厨娘重新做了一道油煎的龙利鱼、一份小扁豆汤,连同乔纳森没吃的那份奶酪慕斯一起送上来。他端着盘子进屋时,房间里还残留着鸦片烟香甜呛人的气味。
乔纳森躺在床上,看起来很虚弱,但目光还是在蛋糕上多停留了一秒。
“婊子。”乔纳森喊,声音有气无力。迪奥没和他吵什么,把餐具和食物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吃吧,嬷嬷说你晚上还没有进食。”迪奥说。
“滚,”他在床上唾他,“贼!贼!”
“我没有偷东西,那盒糖是你栽赃给我的。”
乔纳森抽动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你偷东西。你还强暴我!”他控诉般大喊,暴跳如雷的气概和年轻绅士的身份毫不相符。
“是你故意使我那样做的。”迪奥说,想起他那低级、笨拙,甚至显得有些怪异的勾引方式,简直想发笑。
乔纳森又骂了句脏话,他用力皱了下鼻子,抓住盛慕斯的琉璃盘子,将蛋糕统统倒在地板上,接着举起盘子啪一声砸在脚下摔碎。
“跪下!”他咆哮。迪奥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跪下!畜生!”他指着那摊碎片说。
迪奥感觉全身的血都涌上了脑门,他吼叫起来,额头青筋暴跳:“你他妈真是疯了。但是你以为我不敢吗?你以为我怕你?”
——说着,他毫不犹豫地要真的往那上面跪。
乔纳森只愣了半秒,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将迪奥狠狠推开。
他最终没有跪在那摊美丽的利刃之上,桃花心木的床柜被他撞得歪斜了一下,乔纳森气喘吁吁地跌坐回床,惊恐地看着他。
“你弄疼我了。”迪奥揉着肩膀说道。
“闭嘴,你这个妓女,“乔纳森说,“你很得意是不是?你就喜欢看我那样失态——连用人都在嘲笑我!如果我18岁以前都还治不好的话,等爸爸死了,你就是乔斯达家的老爷了!”
他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上肢痉挛变得严重:“你清楚得很吧,我治不好了!”
“不然他干嘛把你领回家?而不是放任你在那种又烂又臭的地方吃一辈子狗屎!”
迪奥给了他一个耳光。
他侧着脸,眼里噙满泪水:“我要去告诉爸爸,你不仅侵犯我,还打我!”
“你去吧,去啊!”迪奥说,“就像你计划的那样!等我被赶走了,你就又可以安安心心地当你的少爷了!”
“你以为我不会去?!”乔纳森哽咽着问,身子却还是坐在床上没动——他最后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不会去的,他和迪奥都知道。
迪奥徒然地垂着手站在床前,看他像盛点心的那只漂亮盘子一样破碎一地。乔纳森说自己爱他,一半是谎言,一半是真实。昨夜缠绵苦涩的秘事,就像那盒偷来的糖果,是对他的陷害,也是对他的宠爱。
乔乔哭了会儿,情况变得更糟,他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迪奥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却被他甩开。
“贱人,狗畜生。”乔纳森说,“去叫爸爸,我要死了!”
“不行。”
“让他带班鲁多医生来!”
“你不能再吃医生开给你的药,”迪奥说,“你觉得那是好东西吗?那他怎么不开给自己女儿吃!”
“不吃药我会死的,”乔纳森抓住他,指甲深深嵌入皮肤,“操!操!我会死!死!”
“你不会。深呼吸。你忘记了吗,你说过,在我身边时会好点儿。”
“不,我一点也不好,”乔乔蹬着腿哭了起来,“都怪你这个烂货,男娼!操!”
迪奥松开手,他失去平衡跌回床的另一侧。
“叫吧,爸爸和骑士都睡了,”迪奥说,“我吩咐过仆人们都不准过来。”
“你看,你什么都做不了,”他抓起丝绒枕放在胸前,“乔乔,我可以趁现在就把你闷死。花不了多少功夫。”
他把靠枕垫在乔纳森头下:“……但也可以陪着你熬过这几分钟,看往后我们谁才是赢家。”
“我选择后者,”迪奥说,“因为和你还有很多账要留着日后慢慢算清。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和机会。”
乔纳森躺在枕头上沉重地出着气,呼吸节奏带有一种在劫难逃的恐慌。他终于想明白了,迪奥的日子和他一样并不算好过。
迪奥·乔斯达,或者说迪奥·布兰度,敏感聪慧,天生的谨慎多疑让他的成长始终伴随着挥之不去的寄人篱下之感。如果说乔纳森是个被关在宫殿式囚笼里的人,那迪奥只不过是被豢养的小犬——他的存在仅仅是用姓氏换取生存的一场交易。
在这座被父亲统治的奢华城堡中,乔纳森突然与迪奥惺惺相惜,甚至产生一种落寞的怜爱之情。
“好,我同意,”乔纳森说,惊讶于自己的疼痛和焦虑正在他的抚摸下缓解,“且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故意栽赃你。”
迪奥并不说话,沉默着接受了他的道歉。乔纳森再一次吻了他——和上次相比多了些真情实感,只是嘴唇呈现出病态的枯萎。迪奥回吻他,他唇上干燥的纹路脆弱又甜美,像函上火漆的纹章,神秘地引诱这个误入迷窟的金发男孩去亲手开启。
他把乔纳森压回床上并分开对方的双腿,熟练如打开乔治要求他每日必读的宗教与经济书籍。迪奥把手指放入嘴唇中舔湿,而后拨动书页,身下的人发出呻吟。
“唉,迪奥。”乔纳森叹着气。
“你赢了我一回。”他宣布,随后抬起腰,将腿环在了迪奥身上。
他们食髓知味,青春、凶猛, 因而一发不可收拾,莽撞得令汛期翻滚不止的洪水都自愧不如。 迪奥直到半夜才昏昏沉沉地脱力睡去,却又在清晨被夏日的风暴惊醒。
窗外是一场湿热的大雨,飓风使树木癫狂摇曳、吱呀作响。丹尼还在外面,经久不停地狂吠着,这种亢奋甚至让迪奥甚至怀疑它正英勇地同一头郊狼搏斗。乔纳森还在睡,腿和他的缠绕在一起,腰腹紧贴,宛若迪奥身旁一个美丽的倒影。
“别睡了,”他推了推乔纳森,“起来收狗。”
“让它淋着吧,”乔纳森闭着眼睛翻了个身,“它太臭了,正好趁现在洗洗。”
“不行!”迪奥捏他的脸,然后是软乎乎的耳朵,“起床,乔乔。已经早上了,哪怕我们不去院子里,也该下楼向爸爸和骑士问好,并同他们共进早餐。你想等着他发火了上来推开门,然后发现我俩竟然没穿衣服睡在同一个床上吗?”
乔纳森不耐烦地睁开眼睛,一脚蹬掉了被子。
堂而皇之的赤裸展现在迪奥眼前,白浊、牙印、吮吸出的淤青——他同他做爱的痕迹明晃晃地亮出来,像一座华丽的废墟,几乎刺伤迪奥娇弱的眼睛。
“他要是想看,那就让他看吧!”乔纳森大喊,“他还能不要我俩还是怎么的?!”
他说完,埋头大睡。
迪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刚来这里时,他曾觉得乔纳森好漂亮,裹在订做的嵌金边的汉诺威式小礼服里,恬静、友好、忧郁,一股书生气。可他现在才知道乔乔是另一种东西,一种野蛮、毫无教养和道德的东西。
——但他竟然很喜欢这样的乔纳森。
迪奥下床把把被子捡回来盖在自己和乔乔身上,把脸埋入对方毛绒绒的后颈,嗅着他的味道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