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头探出窗外,一辆银灰色的牧马人停在车库门口。
“什么意思?”迪奥问,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因愤怒和迷惑而发着颤。
没有人回答他。冷风吹得他鼻尖发红,他砰一声摔过窗,将恼人的雨丝和那辆越野车通通关在外面。
“好吧,”迪奥·布兰度叉着腰注视着屋内的两个男孩,“谁说的?”
“我有没有反复警告过你俩这件事情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他提高了音量,目光落在年轻的乔治·乔斯达二世身上,“你很想坐牢吗?”
“他父亲有权知道这一切,”乔鲁诺说,“就像你从我口中得知事件始末。”
迪奥·布兰度对自己遭遇顶撞的事实感到难以置信,他瞪大眼盯着乔鲁诺,可惜男孩并不在意他的愠怒。
乔鲁诺平静地站着,身体微微倾斜,方便小心翼翼地拢着乔治·乔斯达二世。他的动作温柔且不失礼貌,仿佛乔斯达家的少爷是一团吹口气就会消散的薄雾。迪奥觉得很别扭,他说不清这是因为乔治·乔斯达二世块头太大而乔鲁诺太纤细,还是因为他是那个人的儿子。
“你联系的乔治他爸?嗯?”迪奥问,语气绝望,宛若大势已去的君王审问他的叛臣——他无可奈何、近乎哀求。
男孩抬眼看他,双眸如同琢过的翡翠,湿而亮。这个世界还没有痛吻过他,迪奥想,所以他眼神里还带有乳虎一般无所畏惧的气质。
“乔斯达先生帮得上忙。”乔鲁诺说。他垂下头,紧紧握着乔治颤抖的双手。
迪奥在客厅急匆匆地踱了两个来回,他打开窗户,确认那辆牧马人依旧停留。
它淋着雨,庄重、沉默,像开车的人。莫名的压迫感袭来,那辆车变成钟表银色的指针,每过一分钟就悄悄地往里逼近一步,直指迪奥·布兰度不安的咽喉。
“好吧,好吧,”他架不住这种无声的催促,索性举手投降,抓起登山包,胡乱往里面塞着东西,“现在好了,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的事,你非要把他也拖下水。”
乔鲁诺并不正面回应这样严苛的指责。
“你不把车库门打开吗?“他质问父亲,”乔斯达先生在下面等得太久,邻居说不定会注意到。”
嘴上那样说着,男孩却还是披上塑料雨衣,一直把迪奥送到车库门口。
“行了,回去。”迪奥说,伸手把乔鲁诺怀里抱着的登山包夺过来——沉甸甸的,装有一支便携式枪支以及半瓶白兰地。
他敲了敲副驾驶座的玻璃向车主示意。
乔纳森·乔斯达侧过头来,迪奥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好冲他扬了扬下巴。几秒后,车门解锁的轻微咔哒声响起,迪奥深吸一口气,拉开门迈了进去。
“嗨,迪奥。”乔纳森·乔斯达平视着正前方说。
“嗯。”迪奥回答,他在副驾驶上坐好,登山包掷在脚下。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蠢。他变得有些局促和青涩,变成二十年前的乔纳森,一个在宴会上呆坐着不知道如何同人搭讪的腼腆乡绅。
“你还好吗?”乔纳森问。
“你问的都他妈什么屁话?”迪奥几乎被气笑了,他扭过身子扣上安全带,“我不好,都怪你儿子。”
也怪你。他在心底轻轻地、意味深长地补充。
乔纳森友好地抬了下肩膀,微笑同车里香烟的味道一样若隐若现。他转过头来确认迪奥已经系上安全带,接着迅速拉开车门迈了出去。
他傻坐在原地思考乔纳森·乔斯达诡异的举动,然后才想起解开安全带扭头去看。车窗隔音很好,迪奥只注意到乔纳森的嘴唇在一开一合。
乔纳森站在外面冲乔鲁诺说了句什么,有些不耐烦地勾了勾手。本已经走出几步的男孩犹豫着再度返回。当他经过副驾时,透过玻璃短暂地望了父亲一眼。迪奥焦急起来,因为那种小老虎般的神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和无助。
“喂!”迪奥说,一拳砸在副驾前方的中控台上。
“乔乔!”他喊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乔纳森捏住男孩的肩膀,用力将他拽向车尾。
他咒骂,心急如焚,扣住被锁死的车门把手一通乱拉乱踹:“喂……等等,乔乔!”
他想干什么?迪奥想。他不太明白仅仅几年的分别和刻意回避为什么会把乔纳森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嘿,乔鲁诺,听着!”他放弃了对车门的攻击,手脚并用地越过座位爬向后排。迪奥趴在玻璃上,对着窗外连比划带大吼,“回去,听见了吗?乔鲁诺!我叫你立刻上楼,回你的房间去!”
乔纳森直到此刻才终于抬起头和迪奥对视了一眼,他平静地把注意力收回乔鲁诺身上,摁住男孩的肩膀,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后备箱。
男孩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而乔纳森·乔斯达掐住他的后颈,强迫他睁开眼睛看那里面装着的东西。
整个过程可能只有三秒,如果乔纳森的动作再持续得久一些,迪奥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砸烂牧马人价格不菲的挡风玻璃,冲出去把他摁在地上揍个半死。
好在后备箱很快又合上了。乔鲁诺从乔纳森宽大且有力的手掌底下逃了出来,他活动了一下肩胛骨,像是把一些沉重的东西从身上抖落下去。乔纳森拍了拍他的后背,他于是像得到了指令的马驹一般迫不及待地跑出去了。
迪奥背靠着皮质坐垫,努力让胸口的起伏不那么剧烈。他目送马驹步履匆匆地冲进雨里、跑回室内,接着在乔纳森·乔斯达拉开车门坐稳之前就扑上去卡住了他的脖子。
迪奥把他砸在车窗玻璃上,用的力气比平时制服情绪激动的委托人时还要多得多,为的是确保乔纳森能感到足够疼痛。愤恨之余,他有些惊讶于掠过手指的真丝领带柔软的触感——乔纳森身上的正装、手腕处闪闪发亮的名表,像是严丝合缝的大门与明晃晃的金属挂锁,宣告此处禁止通行。
他变成一片未知的领域,一个迪奥·布兰度所不了解的人。
“听着,你如果再那样对他,我会把你脑袋揪下来。”迪奥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吐词清晰、准确、谨慎——尽管这种故作威严的把戏已经再也镇不住乔纳森。乔纳森温和却又不失轻蔑地笑了笑,气息在玻璃上留下一小片湿湿的雾气。
“我知道了,迪奥。松开我。”乔纳森说。
迪奥盯着他深不可测的蓝眼睛,心有余悸地慢慢松开了手指。当他重新把身体抛回副驾驶座,端详着用力过猛之后发白颤抖的指尖时,突然很厌恶自己:时隔多年,他竟然依旧对乔纳森·乔斯达怀有不可名状的期待。回想起他在意识到来者何人时的那份心悸,他出门前喷在领子上的香水,他下楼时在脑内几笔就勾勒而成的完美开场白——现在看来,一切都显得荒谬和可笑。
乔纳森什么话也没再说,远光灯亮起,牧马人迅速驶离住宅区,朝出城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奔去。
“我们去哪儿?”沉寂令迪奥如坐针毡,他因此当了先开口的那个人。
乔纳森看了一眼后视镜,只是确认没车跟行。他握紧方向盘,并不打算回答迪奥的问题。
“你认真的吗?”迪奥轻而易举地就在排挡储物盒里翻到了香烟,他不抽烟,但是今天这种情况或许可以例外。
“真不告诉我?”他衔着烟到处摸打火机,动作因为心灰意冷而变得粗鲁无比——如果是乔纳森先冒犯的他,那他也没必要还保持风度。
再说了,他们大晚上出门,也并不是要去野餐或是幽会。
乔纳森犹豫了一会儿。
“我不能告诉你我们要去的地方,”乔纳森说,“如果被捕了,你才有理由声称是被我胁迫的。”
“……神经病!”思索片刻,迪奥缓缓开口骂道。或许是这么多年以来早就被骂习惯了,乔纳森不为所动,
“随便你好了。到镇上了换我开车,那儿的路我比你熟,”迪奥把烟衔进嘴里,拉开副驾的手套盒乱翻,“他妈的火呢?”
“在遮光板的卡片夹里——我说,你能不能不抽?雨这么大,我又不能开窗通风。”乔纳森依旧直视前方道路,只是音量略微地提高了些。
迪奥翻了个白眼,把手伸进遮光板里一阵胡掏。几张名片飘落下来,接着是罗意威的会员卡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签,另有史比特瓦根公益性基金会的贺卡,上书几个大字,感谢乔纳森·乔斯达数十年如一日的无私贡献,顺带祝他生日快乐——迪奥玩味地眯起了眼睛,想起这些年不死心的人不止他一个,这让他感到稍稍慰藉。
打火机夹在两张不干胶中间,他终于摸到了。
“《探险时光》?”迪奥说,撕下一个大小刚好合适的卡通黄狗贴纸,黏在打火机正中央,“你儿子看这个?”
“是啊,”乔纳森说,“乔鲁诺也看来着。”
“你俩关系挺好的嘛。”迪奥酸溜溜地说道。点燃烟的同时,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乔纳森高一时拍的那张入学照——泛黄的相片上,一个神情倔强的男孩正瞪着镜头。圆圆的、还没什么棱角的脸庞,下巴很短,眼睛很大,目光狂热。为了防止他的眼睛把纪念册灼穿,迪奥在毕业典礼之后把这张照片偷偷来撕下带走了。当他多年以后偶然想起,将它又从日记本里翻出来时,惊恐地发现这双眼睛奇迹般地同尚且年幼的乔鲁诺重叠了。这是迪奥·布兰度伴随终身的诅咒,他好不容易摆脱了青年时代的魇昧,却又发现儿子无师自通地变成了噩梦的形状。
他愤世嫉俗起来,野蛮地掀起遮阳板将乔治·乔斯达二世幼稚不堪的贴纸塞回原位。乔纳森皱着眉躲避他狂风骤雨一般说来就来的怒火,努力在视野有遮挡的情况下正常行驶。
“唉,迪奥……”乔纳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怎么。”他没好气地抽回了手臂。
“没什么,”乔纳森腾出左手挠了挠发烫的面颊,“你挺好闻的。”
乔纳森·乔斯达连续开了六个小时的车,他们在驶出杰克逊镇之后,于一处人烟罕至的小道上换了班。尽管不知道最终目的地被选在了哪里,行进路线却还是和迪奥预设的基本一致——无论如何,避开河的上游。牧马人比想象中的还要好驾驭,他开车的速度甚至比乔纳森快一些。距市中心已经将近四百英里,鉴于时间已到凌晨,雨也几乎停了,乔纳森在迪奥的建议下挪去了后排休息。
尽管已远离人口聚集区域,这一带还是有不少养殖户,他们需要尽可能地在夜间多开出一段距离,以免在白天出现并被某个赶牛车的热情乡巴佬注意到。
大雨让本就堪忧的路况雪上加霜,好在负责驾驶的迪奥并不怎么困。他甚至警醒得有些亢奋,一面留意着路面的碎石和淤泥,一面透过倒车镜观察着后座的乔纳森。
乔纳森已经睡着了,双臂交叠成一个警戒的姿势护在胸前。壮硕的身体蜷着,像个黑色的问号。
本以为这趟不同寻常的旅程会顺利——他们将速战速决地完成任务回归生活,一切都恢复到未曾碰面时的平静。但事实证明,人运气总是不像预料的那么好。开了不到一百英里,原处山头黑沉沉的乌云之间隐约涌起惊白的亮光。雷电来了,如同水蛇一般悄无声息地窥伺着。很快,远处轰隆隆的声音近了,绵绵的雨丝倏然发展成如注的暴雨。迪奥本已舒展的心情像天色一般阴沉起来。
“这鬼天气!”他猛踩油门加快速度,并情不自禁地痛骂道。后座的人发出一阵呻吟般的呓语,像是对他的怒叱表示赞同。
他忍不住多看了后视镜一眼。乔纳森换了个方向睡,脸垂着,几乎触着了地,手臂伸在前方,像是拼命想抱住什么东西。
这瞬间他猝然感到不详。“乔乔,”迪奥说,“喂,坐起来睡,待会砸着头了可别怪我。”
“别抓他。”乔纳森说。沉睡依旧,只是呼吸声急促得令迪奥恐慌。
“什么?”他扭头看了一眼,又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回前面的路。
“不……”乔纳森突然毫无来由地挣扎起来。
“不……不是的!别抓他……求——求你们了!”他在后排断断续续地喊道,陷入一种突然的惊厥状态。
迪奥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路中央。
心脏在胸腔内狂跳,令迪奥头晕和有些想吐。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环视四周,这是一个无人的深夜,且雨已经下得更大。迪奥确定不会有人经过,于是解开安全带麻利地冲进黑夜。
他飞快拉开后排车门,其间险些被乔纳森踢到。
“嘿,没事了,”他躲闪着,瞅准机会握住了乔纳森的脚踝,拼命把梦魇中的黑发男人往自己的方向拖。
他在抽搐。
迪奥跪坐在后排,用膝盖和前肢的力量试图压住他。
“乔乔!”他大喊,试图将乔纳森·乔斯达唤醒,对方却没有任何回应。
心率又高了起来,迪奥强忍住谩骂的冲动,把手放在后颈乔纳森的后颈,托起他的头。
他仰起头时尚闭着眼睛,嘴唇微微分开,表情很痛苦。
“乔乔,醒醒。”迪奥摇晃了他两下,将他的身体在后排放平,同时用脚背勾上车门防止座椅被窗外滂沱的大雨淋湿。乔纳森身上冰凉得像是死人,脖子和后背全是冷汗,连头发都湿了。迪奥注视着他,他嘴唇发白,脸颊因为出汗而变得像是上了釉的陶器。
“别吓我,乔乔,”迪奥拍打着他的脸颊,“快醒醒,你他妈做噩梦了。”
乔纳森终于睁开了眼睛。迪奥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他仿佛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迪奥?”乔纳森气喘吁吁地问。他的眼睛还没有恢复焦距,瞳孔放大成很可怕的模样。
“我在呢。”迪奥看了一眼窗外,托起他的头,小心地挪到自己腿上。
“天哪,”他艰难、急骤地大口呼吸着,“迪奥,我全身都在发麻,我看不清东西了。”
“嘘,没事了。”迪奥说,握着他的右手。他在迪奥腿上发抖,肌肉不自主的震颤着,喘气的动静听着像一阵急促的抽泣。
迪奥在脑子里计算着距离天亮还剩下的时间,一只手拢住乔纳森,另一只手四处翻找。车里很整洁,准确地说是没什么多余的杂物,他没能找到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幸好他带来的白兰地瓶子上套有一个完好的牛皮纸袋。他把袋子从登山包里取出来,展开,贴在乔纳森口鼻上。
“就这样呼气,”迪奥用手掌比划出一个上升的动作,然后慢慢向下压,“来,呼——吸——,呼——吸——”
“好点了吗?”他把手放在乔纳森额头,依稀发觉体温回升了一些。
“你碱中毒了,乔乔,”迪奥说,“慢慢来。”
他们在停着的车里休整了一会儿。过度呼吸的症状很快就缓解了,乔纳森看起来比之前好了很多。
迪奥能猜出到底是多可怕的梦境才会将乔斯达家的老爷吓成这幅模样,但乔纳森不提,他因此也不问。
最坏的情况不会发生的,迪奥安慰自己。
“我没事。轮到我开车了。”乔纳森突然说。
迪奥流露出一点非常夸张的厌恶,他忧心忡忡地瞪了一眼乔纳森:“闭嘴吧你,照照镜子。让你就这样开车非得撞树上不可。“
乔纳森被他说得惭愧地垂下头去,手里反复折叠着用过的纸袋。迪奥想说点什么,却又没什么好说的,他把手放在乔纳森肩上压了一下,重新坐回了驾驶座。
牧马人继续在雨夜行驶。
远处忽明忽暗的闪电不知为何消失了,黑色的甲虫被远光灯吸引,纷纷飞过来,在挡风玻璃上砸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随即又被雨刮碾过,留下残翅和一道道血痕。
迪奥盯着它们,想起后备箱里的东西。
”我们还有多远?“他问,眼睛瞥着后视镜里的乔纳森。
”快了,”乔纳森和他错开目光,“我说过了,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天亮之前能到歇脚的地方。”
他们都沉默了一会儿。
“后面那玩意儿不至于出什么问题吧?”迪奥问,尽量把语气放得足够委婉,
“不会。”乔纳森毫不犹豫地答道,语速很快。
“我处理过了。”他说,蓝眼睛盯着镜子里的迪奥。
“ 处理。”迪奥重复了一遍。
“ 我分成了几个部分,”乔纳森说,“清洗干净,然后用尼龙布打包,最外面套上了睡袋。”
酷,迪奥心想。
“ 你一个人做的?”他问。
“不然呢?”乔纳森反问。
“用的什么?骨锯?”迪奥眯起眼睛。
“对,还有台虎钳。”
“血迹怎么办?”
乔纳森迟疑了一会儿。
“我脱光了在浴室弄的,”他说,“这样就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你脱光了在浴室弄的,”迪奥没忍住笑了,“听上去好像有点性感。”
乔纳森在后面发出了一点埋怨的声音。
“有些时候,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他说,随即闷闷不乐地躺倒在后排。
迪奥突然觉得乔纳森还是挺可爱的——真不禁逗。
“继续睡吧。”迪奥说,随后被自己温柔的声调恶心得龇牙咧嘴。
“我不睡,”乔纳森瓮声瓮气的回答,脸应该是埋在了靠枕里,“过了桥靠边停换我来开,反正已经睡不着了。”
这样算起来,几乎是乔纳森一直在开车。换了别人或许会因此饱受良心的谴责,但迪奥不会。他在副驾驶座睡着了,醒的时候身上多出来了乔纳森的西装外套,盖得严严实实的,边角仔细地掖在他手臂的两侧。他装了一会儿睡,为的是尽情地嗅衣服上残留的烟草气味。乔纳森身上的味道很干净,闻起来让人踏实和放松。
“还没到?”他缩在衣服里问。
“前面就是了。”乔纳森说。他几乎没休息,听声音却像是状态还行。
他们驶入一条用镰刀砍出来的灌木小道,被暴雨冲烂的枯枝剐蹭着车窗玻璃,阴森森的。
“你去眯会儿,换我。”迪奥把外套拽下来塞在一旁,伸手去抢方向盘。
稳定行驶着的车抖动了一下,他撞到了乔纳森肩上。乔纳森握住他的手腕,防止他接下来还会乱碰仪表盘:“我来开就行。我真没事。”
“听话,迪奥。”乔纳森低声说。
听到这句话,他便奇迹般地不和乔纳森抢了,迅速地安静下来。乔纳森攥着他的手腕,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你怎么总是这么瘦。”乔纳森说,听起来像是没话找话。
“我瘦个屁,你非要拿我跟你比?”迪奥抱着手臂看他。他真的很想告诉乔纳森:你连耳朵都红了。但他又不愿意说出来。迪奥感觉很奇怪,他本来是恨着乔纳森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这种恨意动摇了,像一颗本就扎根不深的植物扑簌簌地将要被拔除。
日出之前,挂着满身落叶和烂枝,牧马人终于风尘仆仆地驶入了一个绕着篱笆和铁丝网的自建小院。他们下车,朝早已亮起一盏小灯的砖房走去,还没等敲门或问候,一根黑漆漆的枪管先于屋主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乔纳森率先尖叫起来,并不感到惊恐的迪奥因此也凑热闹地跟着叫了。
“别开枪,这是迪奥!”乔纳森大惊小怪地喊道。
猎枪收了回去,响亮的上膛声说明屋主并不是不知道这是迪奥。
“他只是来帮我的忙!”乔纳森解释。迪奥吊儿郎当地站在他身后,手抄在登山包里扣着枪的扳机。
“在当你说有人和你一起时,我以为你是找了史比特瓦根小子。”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门被生硬地打开了,砸出来的动静带着怨气。
威廉·齐贝林戴着黑白格子的睡帽,目光怨艾地站在门口。
“你要气死我。”齐贝林说,然后侧身放两个年轻男人进去了。他骂的明明是乔纳森,眼睛却一直不怀好意地盯着迪奥。
“别吃他的熏肉。”乔纳森压低声在迪奥耳边嘱咐,还没说完就因为凑得太近被威廉·齐贝林抄起枪托揍了屁股。他嬉皮笑脸地捂住臀部朝屋里走,领着迪奥前往餐厅的方向。
“也别吃香肠。别吃任何猪肉制品。”乔纳森说,他对迪奥笑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黑发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
齐贝林大发慈悲地给他们准备了换洗衣物,甚至烧有热水。或许是早就洗手不干了,又或许仅仅只是因为他老了,威廉·齐贝林并没有像多年前承诺的那样会在与迪奥再次见面时砍下迪奥的男性器官并做成标本——他只是给两人做了一顿不错的饭。
吃三明治时,乔纳森趁着威廉煎蛋的功夫,把火腿片抽出来丢在了地上,名叫西撒的金毛巡回犬立刻冲到桌子底下捡起来吃掉了。迪奥也照做,并对着乔纳森挤挤眼睛,庆祝二人的秘密举动并没有被性格古怪的齐贝林先生逮到。迪奥·布兰度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幸福,时光仿佛倒流回童年时代,他和乔纳森心照不宣地一起恶作剧,然后默契地对那些无伤大雅的坏事守口如瓶——他们是共犯,以前是,现在也是。
休息的地方很简陋,像一间过于整洁的牢房或者微微带点儿生活气息的告解室:粗糙的亚麻枕巾,一张挂有蚊帐的床,床脚的金属罩子里点有驱蚊用的艾草,啮齿动物在看不见的地方窸窸窣窣地跳动。乔纳森脱掉鞋子躺了上去,迪奥把包丢在角落,挨着他坐下——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床只是垫有棕榈垫的几个木箱。他为齐贝林的悭吝抠搜感到好笑,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这一切并不只是因为悭吝。
“休息会儿。”乔纳森背对着他说。
“嗯。”他躺下,盯着光光的天花板发了会呆,然后把灯吹灭了。
他在黑暗里沉思片刻,终于试探着把手放在了乔纳森腰上。乔纳森的反应比迪奥想的还要大,他一激灵,往边上挪了一些,二人身下的木箱发出脆弱的咯吱声。
他似乎听到威廉·齐贝林在东边的房间意味深长地咳嗽了一声。
“迪奥,“乔纳森在黑暗中轻声说道,“你最好不要乱动,床会塌的。”
“我没乱动,是你在动。”他狡辩。
他听见乔纳森在夜里幽幽地叹着气。
木箱再次不堪重负地响了一声,是乔纳森翻了个身。
他转过身来把手放在迪奥脸上轻柔地抚摸着。他的手掌很粗糙,不像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家主的手,上面有一些新的茧和伤疤,食指和拇指的指根处都贴有创可贴——迪奥猜是锯柄磨出来的。
他们面对面地躺着,谁也没办法在夜里看清楚对方的脸。心事重重的乔斯达家主,斟酌了好一会儿用词,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睡吧,迪奥。累了一天了。”乔纳森这最后只能这样说。
他们于是连衣服都没脱就睡去了。
黄昏时分,威廉·齐贝林带着他的枪和狗把他俩弄醒了,他一边辱骂着,一边端出一大盆炖鱼,连恐吓带强迫地逼着两个男人吃完了。玄关有个身影斜靠在门框上候着,乔纳森把餐巾叠好,冲威廉·齐贝林点了点头,离开了餐桌。迪奥拎起包跟了上去。
“嗨,医生。”他冲门口的人招呼道。
“布兰度老弟,我早就不做医生了,”杰洛·齐贝林耸了耸肩,侧身子方便两人通过,“你俩真是壮得一个比一个恐怖,跟我们普通人都不是一个画风了。”
“随便你怎么说——等等,”迪奥推开门,盯着院子里那辆连车门都掉了的破吉普失声叫道,“……我们开来那辆好车呢?”
“西撒把它丢进了河里。”杰洛简单地回答。
乔纳森看起来不怎么惊讶,像是早就计划好了一切,但迪奥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因为那毕竟是一辆很新很贵的牧马人,并且在他的认知里,把车丢进河里对一条金毛巡回犬而言绝对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终于反应过来世界上存在两个西撒。“西撒原来还在吗?”迪奥冲着乔纳森喊道,“你们这群人在搞什么花样!我他妈以为西撒死了!他的名字被给了一条狗!”
“没有,他只是太不听话了,一天到晚游手好闲的,死活不去寻个公职做。老爷子说就当他死了,所以才赌气养了那狗,”杰洛·齐贝林盯着他俩,“接下来他可能会再养一只叫迪奥的猫吧……谁知道呢?”
抢在迪奥大发雷霆之前,杰洛迅速把钥匙抛给了乔纳森。他笑嘻嘻地挥着手道别:“货已经腾去了后备箱……祝你们一路顺风!”
近一周以来豪横的降雨量让他们要走的土路变得泥泞不堪,树林里极度闷热,附在后备箱盖子上的蚊蝇不断围绕着他们嗡鸣,声响几乎盖过了引擎。杰洛·齐贝林的祝福起到了完美的反效果,伴随着带有土腥气的热风,大雨又要来了。
乔纳森驾着车同雷暴赛跑,那辆破烂吉普快要退休的从动系统在高速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会没事的,迪奥想,随即就被一阵疾雨浇成了落汤鸡——他们只出发了不到一个小时便遇上了瓢泼大雨。
行驶变得更加危险,一道金闪闪的电火击中眼前的树木,乔纳猛打方向盘,他们一个急转弯绕了过去。
“我们现在要走哪条路?”迪奥对着乔纳森的耳朵大喊,努力不让声音被狂风压下去。
“没办法立刻过去了,”乔纳森说,“得找个地方避避。”
又开了一段,连土路也没有了,他们颠簸着在树林里乱撞,迪奥真的很想揪着乔纳森的耳朵询问他所谓“避避”的地点是否在天堂。但他还没碰到他的耳朵,就在惨叫声中差点被甩出车外,因为前面是一条将近两英尺深的河沟,而勇猛无比的乔纳森·乔斯达直接开着车冲了过去。迪奥感觉肺都快震出去了,胃里的炖鱼恢复了生命一般地扭动着向上游——要是那辆牧马人还在就好了,他头昏脑涨地想到。
“下车!”乔纳森喊, 他这才看清楚他们已经停在了一间半漏的棚屋之中。
“他妈的,我们该不会是要在车里避雨吧,”迪奥身上湿透了,冻得直发抖,他盯着棚屋被滑坡的碎石堆满的另一侧,“你不如把我一起也装进后备箱——”
“闭嘴跟我走。”乔纳森铁青着脸说。迪奥愣了一下,骂骂咧咧地跟上去了,甚至不忘从登山包里摸出手电筒塞给他。天色变得如夜一般昏暗,他们深一脚浅一脚、湿漉狼狈地狂奔着,像两条无主的野狗。闪电笔直地砸下来,像天上钉下来的一颗银色的钉,劈断了一棵树,迪奥吓得怪叫了一声。断了的、焦黑的枯枝,和那些挂着藤蔓的树木,像绞刑架一样支棱着恐吓他们。
离空地上的那件小石屋只有几步远时,一道大的闪电蓦地劈下来,像有谁拿着白手绢在他俩眼睛前面用力抖了一下。迪奥回过神时,正被死死抱在怀里,耳畔传来乔纳森杂乱无章的心跳。
这混账比我更害怕,迪奥想,闭上眼睛把脸靠在他温热的胸脯上。乔纳森推着迪奥的肩膀强迫他站直,然后捺去他脸上的雨水,手指碰到了他的鼻尖和嘴唇。
“太黑了,”乔纳森说,“抓住我的手,一旦松开我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你了,所以紧紧跟着我,好吗。 ”
“好。乔乔。”他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变得如此温顺。
他们一鼓作气地冲过去,摔倒了就立刻互相搀扶着爬起来。
那间石屋小得要命,万幸是没有漏雨。他们一进去就随便找了点东西把门闩死,好将暴风雨隔绝在屋门口。
墙砌得很结实,厚厚地涂着防潮的混合砂浆,靠壁放着几件农具,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张歪歪扭扭的空桌,天花板上,飞蛾围着没有灯罩的电灯泡扑棱个不停。雨水、泥污混着汗液,像胶似的将衣服紧紧地黏在身上,迪奥背靠着门坐在地上心有余悸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站起来。再听得室外骇人的雷鸣时,竟觉得恍若隔世。
乔纳森已经脱掉了湿透的夹克,他整理着被雨打乱的头发,微微斜着身子以便查看迪奥的情况。
“还好吗?”乔纳森问。
迪奥没有回答,他平复了一下呼吸,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抱住乔纳森并吻了他。
一个十分仓促的、短暂的吻,他几乎即刻就松开了乔纳森,因为实在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沉着脸给他来上一拳。乔纳森移开视线,而迪奥喘息未定地注视着他,用手背擦着下巴的雨水。
迪奥·布兰度放空了一会儿,直到乔纳森伸手勾住他的皮带将他拽到身边。
又是一个吻,只不过这次是乔纳森主动的,并且激烈得令他唇舌痉挛。他们的下腹滚烫地撞击在一起,裆部摩擦着,体温像是要把对方融化。他抱着他用力地吻了一会儿,感受到乔纳森的手指逐渐从肩上游走至胯部,并准确无误地抓住他半勃的阴茎隔着裤子撸动。
手法依旧是很生疏,迪奥感到好笑:十年、二十年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但他自己也是同样地毫无进步,只过了一会儿就很没出息地被乔纳森撩拨得下体发疼。他解开皮带,把手指梳入乔纳森发间。
这可能不是最恰当的时机,但是乔纳森顺从地跪下了,他张开嘴,含住迪奥的阴茎。
只吸了几下迪奥就没耐心了——他需要更多。
“够了。”他说,拉起乔纳森摁在桌子上。剥下裤子时,迪奥才发现乔纳森早就湿了,后穴软乎乎地吸吮着他的手指,淫液迫不及待得打湿了他贴在入口处的性器前段。他咬紧牙,掐住乔纳森锻炼得紧实饱满的腰部,慢慢地挺胯顶入。
完全没入的瞬间,迪奥感受到一种甜蜜的窒息感,像是飞蚊被一滴温暖的琥珀包裹住了,他无法呼吸,仿佛将要安详地死去。
“迪奥?”乔纳森扭头看他,发达的肩背部肌肉拱起一个健美的幅度。
“别叫我,我死了,”他哆哆嗦嗦地闭上眼睛享受,“我靠,你里面好紧好舒服。”
“是吗?”乔纳森埋下头,赤红色逐渐从面部和耳垂蔓延到后颈。他用余光偷看迪奥高潮时的表情,结果被抓了个正着。
“是啊。”迪奥笑起来,他掰住乔纳森的下巴强迫他同自己接吻。
那两片嘴唇,因为刚替他口交过,还是红湿而晶亮的。唇舌间淡淡的腥膻,成为了一种有催情功效的味道。
他插得越来越深,手指顺着腰往上移动,最后探进乔纳森湿湿的衬衫,捏住那对乳珠。
乔纳森叫了起来,阴茎一下子挺得很高。
“你就这点能耐?”迪奥说,往前狠狠顶了两下,他希望他叫,叫得放浪和大声才好,最好盖过屋外惹人厌烦的烈风,“刚刚不是还很嚣张吗?”
乔纳森趴着任凭他动作,闷闷的,一个字也不说,迪奥因此变本加厉地用指尖挑逗着他胸前的两粒。粗暴地揉和温柔地拧,迪奥感受它们在指间肿大和变硬——而乔纳森湿得更厉害了,他喜欢被玩奶子。
“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你还逞能的人。”迪奥说。
他在那间荒废的房子里干了乔纳森两次,一次在穴里,一次在嘴里。到最后,他想强迫他咽下去的,但是眼前总浮现出他在车内恐慌发作时呼吸不畅的模样。他于是没有,只是弄在了乔纳森的脸上和头发上。
结束之后,乔纳森背过身去用手帕慢慢地擦,等再转过来时,又是庄重和正经的一张脸了。屋子里没有床,当然,他们谁也睡不着。困倦和焦虑都短暂地消逝了,他们坐在桌子上听着电闪雷鸣,一人一口地轮流喝着那半瓶白兰地用于取暖,顺带期盼雨短暂地停止。酒喝完的时候,迪奥依旧觉得冷,于是蜷起身子躺在乔纳森腿上。乔纳森抱着他,身上散发出属于他的味道。
雷电停止之后,乔纳森便提议继续他们尚未完成的事情,迪奥耍了一会儿赖皮,但最终还是被他说服了。选择在这个时刻作业,可以有效地错开下一场雷暴,但也面临着其他困难:松软的土地沸腾般冒着热气,变成晒化了的巧克力、甜蜜的陷阱,黏人地缠进车轮间隙,挽留了他们的步伐。
乔纳森最终放弃了这种出行方式,他将车熄了火,一把捋下手表揣进裤兜,接着决绝地掀开后备箱盖子,搬起睡袋直接扛在了身上。迪奥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东西,它吸饱了水,变得更加沉重和巨大。当乔纳森背着它前行时,蛆虫伴随着颠簸从他肩头如米粒般纷纷落下。一股腐烂的恶臭像被搅匀了一般迅速在空气中扩散,他只走了很短的距离就停了下来,把睡袋摔在地上,自己瘫坐在一旁呕吐。
“我来,你这废物。”迪奥嘲笑着,代替他背起了睡袋。他差点就也吐了,但乔纳森在旁边看着,于是他咽下去了。
乔纳森找了一条难走但更近的小道,迪奥背着睡袋走了约莫半个小时或者更久,身上的尸臭逐渐被周遭动物粪便的味道取代。当他们终于抵达养殖场时,迪奥已经麻木得嗅不出任何气味了,仿佛鼻子彻底坏死。
乔纳森掏出钥匙带着迪奥从一道铁门里进去,栅栏里的畜生们因为听见脚步声而发出了急不可耐的嘶吼。他筋疲力竭地坐在地上,看着乔纳森拽住睡袋底部,看也不看地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进了猪圈。
猪们一拥而上,乔纳森抓起食钳拨弄了几下,好让捆扎的尼龙布散开,那群猪开始发狂般地进食,发出撕扯和抢夺的可怕声音。迪奥远远地看着,它们无一例外的瘦骨嶙峋、目光锋利,不知道饿了有多久,已经变成了野兽。眼神不像猪,倒像一群凶狠的人。
伴随着威廉·齐贝林的金盆洗手,它们被喂养的次数变得屈指可数,此刻终于等来了难得的佳肴,索性豁出命一般大快朵颐,争抢得血沫横飞。乔纳森盯着那堆正在被分食殆尽的东西,干呕了两声,手握成拳抵在嘴唇上缓了一会儿,哆哆嗦嗦地抖出烟凑到嘴边。
雨有点大,又或许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怎么也打不燃,迪奥走了过去,他接过打火机,替乔纳森把烟点燃了。他对着迪奥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狠狠抽了几口烟。
乔纳森用打火机点燃了睡袋,尼龙布、绳索统统燃烧起来,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反而驱散了尸体的臭气。恶心的感觉终于消散一些了,迪奥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和豁然开朗。
“走吧,乔乔,”他伸出手去让乔纳森牵着,“走,回去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离开齐贝林的农场时,迪奥问。
乔纳森擦着门把上的指纹,他没有抬头,只是用手指点了点身后猪圈的方向。
“那位,是个性变态。”乔纳森说。
迪奥有点不耐烦地笑了笑:“说点我不知道的。”
“达比·泰伦斯帮我黑进了他的电脑,”迪奥说,“全他妈是一些不堪入目的东西。”他在庭上和庭外见过很多,但是想起那些视频时,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乔纳森直起身子看着他:“那天下午,他打算对乔治二世做一些不好的事情……而我当时在学术研讨会。”
他挤出一个愧疚、凄惨的微笑:“迪奥,我真希望我那天没有去参加。”
“所以你儿子就把他给……”迪奥撇了撇嘴,“乔治二世,真是和你一样莽撞和暴力。”
他们并排在草地上走了一会儿,雨丝凉悠悠地打在脸上。
“不是我儿子做的。”乔纳森说。
迪奥沉默着。
“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人是乔鲁诺杀的。”乔纳森说。
迪奥此刻有点痛恨他的直白。
他其实知道一定是乔鲁诺。只会是乔鲁诺。当乔纳森掐着男孩的脖子、强迫他注视后备箱里的尸体时,他看起来像是只顽劣的猫咪:他知道错了,但又完全不知道错在哪里。
“他用的什么?锤子?”迪奥问。他想起尸块上遭受击打留下的淤痕,以及那块颅顶的凹陷。
“运动长袜,”乔纳森说,“他往里面装了石头,然后抡起来。”他退后几步,为迪奥演示了一个类似棒球运动员挥棒时的动作。
“好吧。”迪奥说。
“迪奥,”乔纳森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你得好好管他,知道吗。”
“你也好好管管乔治二世行不行。”他反驳。
“我管不了了已经。”乔纳森说。
“他俩是一对,”乔纳森把目光投向远方,“乔鲁诺和乔治。”
“嗯。”迪奥说。
“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乔纳森补充。
“嗯。”迪奥说。
他突然笑了。迪奥停下脚步,看着山顶浮现出的那道颜色浅淡却散发着金光的彩虹。
“这破雨终于停了。”迪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