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哗哗的水流声。
有个陌生的高个子男人正背对着他在清洗什么东西。
他的头很痛。
您是哪位呀?乔纳森小心翼翼地问。
他转过身来,柔软的金发被窗口吹进来的风拂得微微飘动。
乔纳森看不清那男人的脸,但他猜他很英俊。他穿得干练又漂亮,衬衫袖子挽得高高的,小臂皮肤的颜色比脖子深一些,是健康的小麦色。
我的眼镜呢?乔纳森换了个问题。
你吐的时候把它甩进马桶了,我正在洗。他回答。
他声音很好听,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乔纳森想起他是谁了。
你是乔瑟夫的朋友,是不是?
是。他走近,用湿毛巾擦干净他嘴角的秽物。
乔纳森感到羞怯,他下意识地想要接过毛巾,却发现双手动弹不得。
你怎么把我捆起来啦?他呻吟并感到恐慌。
嘘。金发男人把手摁在他的膝头。
把我解开。他喊,声音苍老,语气却委屈得像个孩子。
我可以把你解开,男人说,但是你得保证听话。
你不能再打我。他对乔纳森说。
我打你了?乔纳森感到惊讶,他很愧疚,声音微微发抖。
你打我了。男人把额前的头发捋上去,让乔纳森看清楚他眉骨的淤青。
对、对不起,孩子。他说。
男人没有接受这个道歉,他凑近,指着受伤的一小块皮肤,直到乔纳森用干裂的嘴唇在那里吻了一下。
他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
他整理了乔纳森的衣领,然后把眼镜戴在他脸上。
谢谢你,西撒。乔纳森说。他很庆幸自己在最后关头想起了他的名字。
我不叫西撒。男人说。
乔纳森吃力地适应着突然清晰的视野,他抬起头,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他看到一双红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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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纳森听见一阵尖叫从自己紧缩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开始挣扎和大喊,突然的体力消耗让他的胸口很痛。
男人揪住他的头发,强迫他坐在轮椅上。他没有力气还手,只好啐他。
“滚、滚开,”乔纳森哭吼,“别碰我——乔瑟夫呢?乔瑟夫!!乔瑟夫,你在哪里?!”
男人给了他一拳,乔纳森的叫声立刻就止住了,血从他的齿缝喷溅而出。他硬撑着还想继续呼救,第二拳打在了他脆弱的胃部。他尝到一股酸酸的汁液顺着食道涌了上来,男人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把头仰了起来。
“爷爷!”他用余光瞥见乔瑟夫出现在门口,“你在流血!”
“把毛巾捡起来给我,”男人说,力度大得快要拧断乔纳森的脖子,“动作快点!他会把自己的舌头咬断的。”
“不……”乔纳森抗议。
一团湿布填入了他的口腔。
他鼓着充血的眼睛扭动,乔瑟夫蹲下来抱着他的膝盖小声地哭。
“没事了,没事了,乔乔,”男人拍拍乔瑟夫的肩膀,“过来搭把手,我们把他抱去床上。”
乔瑟夫没有起来,他趴在乔纳森腿上。
“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乔瑟夫说,“至少不会这么严重……他又打你了?”
“今天没有。”男人把手绕过乔纳森的腋下将他抱了起来。乔纳森太老了,他轻飘飘的。
“考虑下我的建议?”金发男人望向乔瑟夫,“副作用当然会有,但是总比现在的状态强,你自己看到了,现在的剂量对他几乎没用。”
乔纳森不清楚他们在商量什么,但他知道哪种感觉叫做大事不妙——他想起了病逝的乔治·乔斯达。
他呜呜叫唤起来,乔瑟夫不忍看他的样子,把脸别过去了。
“别闹,”男人把手移到乔纳森的腰部轻捏了两下,低声警告,“你答应过我要听话的。”
“那按你说的来,”乔瑟夫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你要保证他不会再这么痛苦,算我求你。”
乔纳森终于挣松了手上的布条,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他扯掉堵在嘴里的毛巾,拼命喊起来:“你为什么会和他往来?!他会杀了我,乔瑟夫,你要我死在他手上吗?”
乔瑟夫惊恐地看着他,像是不相信这个歇斯底里的老怪物和刚刚躺在轮椅上的家伙是同一个人。
“爷爷,”他说,“布莱维斯特先生是全球最顶尖的神经内科……”
“不是医生,他不是医生!”乔纳森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他很愤怒,“他也不姓什么该死的布莱维斯特……布兰度!迪奥·布兰度……化成灰我也认得!”
“你又来了!”乔瑟夫不耐烦地说,似乎这种对话已经进行过很多次了。
“好吧,我说过了,我很抱歉我长得像你过去认识的某个人。”男人直视着他的双眼。
“你就是他,”乔纳森说,“别想狡辩。”
“爷爷,迪奥死了,就算还活着,也该九十多岁了,他年纪不是比你还要大吗?”
“你不了解他,”乔纳森揪住男人的衣领,让他侧过头露出耳垂上的痣,“他根本就不是人类。”
乔瑟夫半张着嘴。
他最后冲男人张开双手:“我很抱歉……他不太清醒。”
“我见过太多了。”男人宽宏大量地笑笑。
乔纳森最后的努力是把双手伸向孙子。
“你不能这样对我,别把我交给他,”乔纳森说,他希望乔瑟夫抱住自己,可他站在原地没动,“……他会折磨我,乔瑟夫,你不知道他对我做过什么……我不是自愿的,我父亲死了,那时候的我还只是个孩子,我不敢反抗他,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只能乖乖照做……”
“爷爷。”乔瑟夫小声说。他朝后退了一步,乔纳森裆部逐渐蔓延的深色尿渍比胡言乱语更让人尴尬。
他只好逃跑。
“照顾好他,行吗。”乔瑟夫说。
“我会的。”男人给了他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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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见哗哗的水流声。
有个陌生的高个子男人正单膝跪在床褥上,他拧干毛巾,用它擦拭乔纳森的额头。
乔纳森的下体很痛。
您是哪位呀?乔纳森小心翼翼地问。
他没有说话,俯下身温柔地吻了乔纳森的脸颊。
我做了噩梦,乔纳森别过脸喃喃自语。
是吗,男人接过话,你梦见什么了。
他声音很好听,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乔纳森开始努力地回忆。
乔纳森不记得自己梦见什么了。
没关系,这很正常,药物作用,男人按摩着他胸口松弛的肌肉。乔乔,别怕,那只是梦。
有我在,男人说。
乔纳森感到羞怯,他很久没被人称作乔乔了。
他觉得他很面熟。
你长得像我过去认识的人,乔纳森说,像极了。
但你不是他,他早死了。
可是你们长得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乔纳森开始发抖。
你今年多大?
你之前就问过了。我是92年出生的,乔斯达先生。
你真年轻。
是的,乔斯达先生。你要我坐近一些吗,你看起来不太好。
坐近一些吧,孩子。
男人搂住他轻拍,让僵硬惊恐的老人尽可能放松下来。
他的衬衫散发出洁净的香味,乔纳森在他怀中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抱歉,我只是……我不该总是疑神疑鬼的,明明是我亲手把他……我不会再把你认成他了,这样只会给治疗增添麻烦……但……唉,抱歉。
乔乔。男人打断了他的唠叨。
你留胡子的样子和爸爸真像。他说。
乔纳森发疯似的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