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很沉,他提着它上楼时险些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先生,”他冲路人扬起脸,“行行好,帮个忙吧。”那人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跑了。
“团结互助?这就是休·哈德逊学院的骑士精神?”他尖叫,“你们这样对待一位需要帮助的绅士?”
周围的人因为这句话跑得更快了。
他用指甲尖拨弄了一下额前散落的一缕碎发,鼓着腮帮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到现在都还能清楚地尝到口里的血腥味,乔治·乔斯达一向是个体面的男人,但他不掌掴他不代表他的保镖不会。他挨了一耳光,其余的伤是他骂骂咧咧地拖着箱子从家里冲出来时在门口台阶上摔的,但这不妨碍他待会要在乔纳森面前把这一切形容成乔治的杰作。
乔纳森·乔斯达,乔治爵士的独子,同时也是休哈德逊学院硕果仅存的骑士,正呆呆地坐在课桌前,用笔尖戳弄着被掐得乱七八糟的橡皮。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对乔纳森而言非常吓人,所以没离得太近,同时尽量用温柔动人的声音冲他打招呼——希望他看不出什么太大的破绽,至少别注意到那些伤口。
最好也别注意到他被扯掉了半只袖子的牛仔外套。
他劈成两瓣的指甲和印着指痕的脸。
呃,还有他惨不忍睹的妆面。
天哪,他进来之前该在停车场找个后视镜整理下仪容的。他脱妆了,早上涂的唇膏现在肯定只有不到四分之一残留嘴皮子上,而睫毛膏——他正频繁且用力地眨着眼睛,这样既可以把掉进眼里黑乎乎的睫毛膏渣子挤出来,又可以达到暗送秋波的效果。
乔乔的表情看上去很心碎,这似乎证明他的搔首弄姿效果不佳。
“乔乔!”他深情呼唤。
乔纳森没有答应,甚至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他依然坐着,大睁着双眼,拿铅笔的手微微颤抖。
“哇哦,迪奥。”有人打破僵局从背后拍了他一把。
他还记得这人,布拉霍,比乔纳森还高的大块头,足球队的后卫——人们叫他“黑骑”。迪奥还在学校混时尚是球队前锋,乔纳森负责守门。
“你好。”迪奥冲他微笑。腥甜的血液顺着门牙缝往外流,他赶紧把嘴合上。
“很酷的服装。”布拉霍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快步离开了。教室里再次鸦雀无声。
“我是来接你的。”迪奥沉默了几秒之后对乔纳森说。
乔纳森把脸别了过去,他开始发抖、把手往兜里伸。他没力气了,手指变得苍白绵软,掏了好几下才把手帕掏出来。
他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只好尴尬地冲迪奥挥了挥手帕。
迪奥没有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手帕。他用袖子擦掉了嘴角的血迹。该死,他盯着袖口那片黏稠的暗色血迹,严重怀疑史比特瓦根那一巴掌把他打坏了——从出家门到现在,他嘴里的血就没止过。
“我和爸说了我们的事了。”迪奥说,他能感受到舌头的运动搅着口腔里凝固成块状的淤血和唾液。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如果你是在看我的衣服,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这样穿。”
乔纳森盯着他,像是不懂他说出的单词究竟具有什么意义。
“他叫我滚,我说:‘好,那乔乔也和我一起滚’——我把你东西收拾了一下,全带出来了。”迪奥说。
“所以我们走吧。”他朝乔纳森伸出手。
他没有勇气去握他的手,他缩着肩膀在座位上瑟瑟发抖,眼神担忧地散往教室里传来窃窃私语的每一个角落。
“你是说……我要和你出去住吗。”他紧张地揪着制服裤子。
“对,因为他叫我滚。”迪奥把最后一个字咬得很重。
“我、我认为我可以回去和爸爸商量一下……”
“没得商量,”迪奥斩钉截铁,“他说我是个他妈的变态。”
“可是,我、我还是觉得……”
“闭嘴,”他的骑士是个懦夫,这一点让迪奥·布兰度心灰意冷、耐心全无,“跟我走,不然我他妈现在就要当着大家的面揍你了——先说好,你要是敢回去那个家、敢找疤脸商量,我会杀了你,然后扒了你的皮。”
从火车站到长途客车,乔纳森一句话也没说。他失魂落魄地垂着脑袋,没有问迪奥的脸还疼不疼,也没有要帮他分担行李的意思。这种态度让人大为光火,他或许还在缅怀他回不去了的少爷生活,而迪奥要对付的可是一个拉杆箱、一个木制的大手提箱、一个腰包和叠在腰包上的斜挎女式运动包——他的鞋跟八厘米半,顺带一提。
他本来想搭顺风车,可当卡车司机看清迪奥的脸、确认过他衣着和性别所呈现的矛盾性之后,就把已经坐上副驾的乔纳森连人带包一起客客气气地丢了下来。昨天下了雨,地上还是湿的,他浅灰色的制服裤子上摔出一个难看的泥印。迪奥把他拉起来,拍着揉着,朝卡车匆忙逃逸的方向吐口水,却又忍不住哑然大笑。
“摔了个大屁墩!”他啪啪拍打着乔纳森臀上苹果状的泥污。
乔纳森并没有笑,他瘪了一下嘴,把目光投向别处。
长途车很脏,软垫靠背散发出一股酸馊的头油臭味,地板磨得又黑又亮,上面既有呕吐物又有孩童的尿渍。乔纳森用围巾把口鼻全盖了起来,只露出一对幽怨的眉眼,看上去像个愁绪满怀的罩袍女子,让迪奥心生怜爱。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在纸里的华夫饼——压得有些碎了,但不碍事。
“乔乔,”他说,“吃点东西。”
他没搭理他,双手拢在膝盖上。
“乔乔。”他捏住了他的一只手——乔纳森的手冷冰冰的。
“我不饿。”他把手抽出来,放回膝盖上。
“你从上午到现在没吃一点东西,怎么可能不饿呢,”他用纸包碰了碰他的手,“快吃,听话。”
“我不想吃,”他说,眼睛盯着前座靠背缝隙中黑亮亮的一根触须,“迪奥,车里有蟑螂。”
他只好把食物收了起来:“等到了那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乔纳森并没有因这个许诺开心起来,他索性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围巾里,靠着油腻腻的车窗再也不和他说一句话。
下车的时候开始淅淅沥沥的落起小雨,最后发展成了暴雨,还打了雷。八厘米半的鞋跟终于在上山时让迪奥吃不消,他把湿淋淋的鞋脱掉了,系在腰包的尼龙带上。在这种艰难的情况下,乔纳森还是没帮他提哪怕一个箱子,他因为这点在心里骂了他起码三百遍,却始终忍着没有发作。
当终于看到那间位于郊外的小屋时,他并没有表现出迪奥期待的惊喜。
“到了。”迪奥说。
乔纳森撑着伞,默不作声。
“我名下的房产。”他说,语气尽量显示出自豪。
“门锁着。”乔纳森说。
“我们先去屋檐下避避雨,然后我从窗户那儿翻进去,”他努力把肩上的箱子往上托,“我们今晚能把炉子生上好好睡一觉,明早上起来再想以后的事。”
“这儿荒废多久了。”乔纳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来你家几年了?”他反问。
“所以你以前住这里。”乔纳森说。
“你是要站在这里和我淋雨,还是帮我一把我们一起把这些都搬进去?”他现在不想讨论这个。迪奥有点想冲他大喊大叫了,他的手很酸,袜子也被雨水泡涨了,他想坐下来揉一揉脚丫子,然后把湿衣服脱下来烘干。
乔纳森走过来卸他肩上的箱子时皱着鼻头。当他把手提箱丢到屋檐底下、折返来取第二个箱子时,眼泪已经快包不住了。
迪奥捕捉到了这些小动作,他把箱子从乔纳森手里夺了过来。
“乔乔,”他抚摸着他,“嘘、嘘,乔乔。”
他哇一声哭了起来,在雨里,搞得迪奥手足无措。
“我不想住这种地方!”他蹲在地上揉着眼睛。
“那我们去城里。”他撑开牛仔外套罩在乔纳森头上,瘦瘦的胸脯挨着他的脸。
“你根本就没有住酒店的钱。”他说,依然用手背搓着眼睛。
“乔乔,我们先去淋不到雨的地方——你的伞呢?”
“我不要住这里,我不要。”他空白地重复着,嗓音嘶哑。
“我向你保证里面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迪奥顿了顿,“我在这儿住了十几年,我比你清楚多了。”
他终于哆哆嗦嗦地停止了抽泣,让迪奥抱住了自己。
“我没力气了。”他贴在他身上小声说。
“谁叫你一路上什么也不吃来着。”他扶着乔纳森慢慢向漏水的屋檐走去。
乔纳森蹲着狼吞虎咽地解决了一包薯片以及下午拒绝的那块华夫饼,迪奥一直拍着他的后背。他能感受到他咀嚼的动作逐渐从疯狂趋于平静。
“好受些了?”他问。乔纳森点了点头。
“我们要钻窗户吗?”乔纳森偏过脑袋看他。
他翘起的嘴唇上还沾着薯片亮晶晶的盐粒,迪奥因此想吻他。他忍住了,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儿:“可能行不通。”
“哦。”乔纳森说。他听得出来他刚被安抚好的少爷脾气又要卷土重来了。
“站起来。”迪奥说。
他嘀咕了句什么,不满地照做了,因为久蹲还重心不稳地左右摇晃了两下——该死,很可爱,像发条玩具。乔纳森有些时候——尤其是不讲话的时候,看起来很成熟,但有些举动又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小。
“手抬起来。”迪奥说,同时绕到他身后,把手臂从他腋下穿过。
他哆嗦了一下,缩起肩膀夹住了他。
“痒。”乔纳森说,但是并没有反抗。
“我把你抱起来的时候用脚踹门。”他说。乔纳森哼了一声,态度有些轻蔑,像是对这个策略没什么信心。
“三、二、一——”他把他抱了起来,而他乖乖地按照他要求的那样抬腿朝门踹了一脚。
他听见了门闩晃动时的嘎吱声。
“松了,”迪奥勾起嘴角斜视着他,“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太厉害了?”
乔纳森没有拒绝这种没来由的褒赞,他很受用,甚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是他今天的第一个微笑。
“再来一下?”迪奥把下巴放在他颈窝问,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好几下头。
“你把我抱高一点。”他说。
“三、二、一——”
他们这次都听到了门闩折断时清脆的咔嚓声,两人松了一口气。
“……要进去吗?”乔纳森不安地问道,手指抠着拉杆箱把手上的塑胶软垫。
“不然呢?”迪奥一口气提起两个箱子,用下巴指了指黑洞洞的室内。
乔纳森犹豫着,眼睛睁得很大。
“你怕了?”他只好这样激他。乔纳森白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抢过一个箱子,径直走了进去。
室内温度高一些,扑面而来热乎乎的霉臭味让人作呕。满天飞舞的灰尘以及污浊的空气显然对富家少爷脆弱的呼吸道造成了伤害,乔乔咳嗽了起来——这被迪奥视作软弱和娇气的象征。他皱着眉头冷哼了一声,熟门熟路的从腰包里掏出了手电。
房子的情况比迪奥料想的还要好,只隔了几年,地板并没有朽坏或者泡水,阁楼或许在漏雨,但客厅至少称得上是干爽。
霉斑点点的屋内散发出潮气,沙发床看上去有几个世纪没有清洁过,廉价的墙纸因湿度剥落成可怖的形状——凌乱的家具摆设因此被衬托得鬼气森然。尽管如此,寒酸却熟悉的物件却让迪奥在厌恶之余有了一丝怪异的安心感。
或许是寒冷和劳累让人成长,乔纳森的表现比他印象中的还要勇敢和吃苦耐劳,他没有再抱怨什么,更没像个傻子似的问这里有没有电、饮用水或者无线网络。借助手电微弱的白光,他抢在迪奥之前就把行李搬了进去,并麻利地脱掉了湿漉漉外套和长裤,用围巾擦干了身上的水。等做完这一切,他打了个寒颤,转过身开始哆哆嗦嗦地剥迪奥的衣服。
他还知道在意他,这让迪奥心底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但他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歇着吧,你这少爷,”他挑起嘴角,推了乔纳森一把,让他一个趔趄摔坐在了沙发床上,“把头发弄干。拉杆箱里面有干净衣服和换洗的内衣袜子,我得先试试炉子还能不能用——你最好祈祷能,不然咱俩今晚上都得冻死。”
他坐在脏兮兮的沙发床上瞪着他,双手拢着白白的肩膀,似乎在思索着争辩的话,可还没等说出口就被迪奥的白眼堵死了。
“我可以帮忙。”乔纳森没有放弃。
“你会生火吗?”他反唇相讥。
“别添乱了,”迪奥说,语气却很快软了下来,“擦头发吧,你湿得能拧出水来。”
“好。”他终于听话了。
“乔乔。”
“什么?”
“只有湿柴,待会生炉子的时候烟会很大,室内或许会有些呛,没问题吧。”
“湿柴也能点燃吗?”
“能,我带了火绒和油脂。”
他竟然崇拜地笑了起来。
“你好厉害。”乔纳森说。
生火没费什么力气,只是炉里的火焰等了好一会儿才旺起来,期间两人都差点被呛到窒息。烟道早就被污物堵死,迪奥冒着寒冷敞开门通了好一会儿风才敢再次靠近壁炉。乔纳森把沙发床推了过来,好坐近些烘干自己的身体和换下来的衣服,他摊着手脚惬意地烤起火来,神情竟然显得满足和幸福——要知道那只是个布满灰尘的石制壁炉,乔斯达家佣人房间里的都比这好。
盥洗室的门生锈了,他捣鼓了好一会儿才打开。柜子里的水杯结满蛛网,他挑了两个干净些的。瓶装水带的不多,目前得省着喝,不过等他用过滤器和带漏斗的大壶收集到足量的饮用水之后,就能烧开泡茶给他们两个喝了。
直到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他才想起自己还没换下紧紧贴着皮肤的湿衣服。乔纳森已经替他把毛巾取出来了,他背对着他慢慢解开拉链,一边擦着身体一边悄悄观察乔纳森的反应。他很安静,正忙着把系带靴打湿的皮毛里子翻出来烤,同时将迪奥的外套搭在壁炉围栏上烘干。他乖乖的,这很好。迪奥庆幸他没问明天之后的打算,因为他暂时还没想到一个合格的答案。
迪奥带了毯子,薄的那床被他叠成合适的大小,在沙发床上铺开抚平。乔纳森看着他像变魔术一样不断从小小的提箱里拿出五花八门的各种日用品,眼睛逐渐像炉火一样明亮起来。
“枕头呢?”乔纳森问。
“没有枕头,”他感到好笑,“把外套烤干了卷起来垫在脑袋底下——露营时大家都这样睡。”
“没有枕头。”乔纳森失落地重复了一遍,语气像是被告知了世界上没有牙仙和圣诞老人的小孩。
“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枕我手上,”迪奥耸了耸肩,“我不介意。”
乔纳森立刻就把头扭过去了,假装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迪奥嗤笑一声,他一脚把鞋踢开——倒霉玩意,让他的脚后跟磨破了,他明天才不要再穿这个!他胡乱擦了擦头发,弯腰打开箱子准备取出要换上的内衣,眼睛却忍不住暼向行李箱夹层里露出的红色的一角:它静静地躺在那儿,柔软、慵懒、安宁,袖口的荷叶边优雅地卷起,绸饰在炉火的照耀下散发出温润的光芒,颜色美得摄人心魄。
迪奥·布兰度感到口干舌燥,他咽了下唾沫,再次暗中望向乔纳森,而他并没有意识到他准备干什么,还在专注地烤着火。
他于是行动了。
“乔乔,”他说,“转过来。”
乔纳森敷衍地哼了一声当做回答,被高温烤得红扑扑的脸依旧朝着炉火。他看上去有些累了,打着哈欠,眼皮半耷拉着,昏昏欲睡。
“乔乔。”他又叫了一次,喉头发哽。乔纳森终于意识到了他声音中某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把头扭过了过来。
迪奥·布兰度极有仪式感地端坐在床边,他换上了一条缀满了荷叶边的暗红色的连身长裙,双眼在炉火的映衬下闪闪发亮。
乔纳森不再瞌睡,他现在的样子像是被吓坏了,半张的嘴好久都没有合上,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迪奥——他纹丝不动地坐着,明艳动人却又野性十足。
“好看吗。”迪奥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好看,”乔纳森说,他的表情终于看上去自然一点了,“我以为你不喜欢,买给你之后一次也没见你穿过。”
“我很喜欢,”他说,拢着裙裾靠近乔纳森,下摆轻柔地沙沙作响,“我妈有条和这个很像的……”
壁炉的温度让他的脸着火般灼热,迪奥感到喉咙一阵干涩,声音低沉起来:“我小时候经常偷穿那条裙子。那是她最贵的衣服,平时都锁在柜子里……只有当她把一大串钥匙给我,要我一个人看家时,我才有机会悄悄打开抽屉抚摸它。花边、蕾丝领、金丝扣子、浓艳的色彩……漂亮极了。我常常一穿上它就在镜子面前耗上半个小时——直到后来我爸叫我把它卖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没头没尾的话,这很坏气氛,更何况某些故事对于从小到大根本没什么特殊癖好的乔纳森来说肯定难以理解,但这总比穿着女装一言不发、气喘如牛地干瞪着他好。他已经害他从豪宅搬进一个风雨难避的破屋了,还有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是不能做的呢?
乔纳森依旧呆呆地盯着他,如炬的目光让他发窘。他身体上被他眼神扫过的部位开始发烫,迪奥掐着自己的手心,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如果他继续这种眼神打量他,他一定不会再留恋这条裙子的美貌,非得要当着他的面把它剥下来丢进壁炉烧成灰不可。
“迪奥。”乔纳森说。
他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乔纳森就已经凑近吻了他的嘴唇。
他吓了一跳,心有余悸地抿着冰冷的双唇。柔软而湿润的触感还残留在那上面,仅仅分开了几秒,他就已经开始怀念乔纳森·乔斯达嘴唇上的那份温暖。迪奥的心跳快了起来,他无意识地将身体挨近他,渴望更多的接触和摩擦。
而对方竟然在这种时候害羞了,他朝后仰去,迅速逃离他试图揽住他肩膀的手,却不知是因自觉冒犯还是心有不甘,又怯生生地拉住它捏了捏。老旧的绅士礼节让这些动作显得畏畏缩缩、过于保守,迪奥索性不再给他下一次逃避的机会,他拽过他的手,紧紧攥着。
“嘿,”他说,“我会吃了你还是怎么的?”
“不。”乔纳森垂着头,睫毛在光洁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那就是你也觉得我很恶心。”迪奥说。
“我没有。”他终于敢大声说话了。他抬起头来直视着迪奥的双眼,表情里带着一丝被冤枉的愠怒。
迪奥试探着碰了碰他的脸,他没有反抗,于是他吻了他。乔纳森这次终于不再躲避,回应着完成了这个短暂而生涩的吻——一次双方体验都不佳的近距离接触,电影里的爱侣们在热吻时往往如胶似漆,他们却像是两块材质和颜色各不相似的黏土正被强行揉在一起:他温热柔软,而他苍白冰凉,宛若瓷器。
迪奥有些泄气,他的紧张为这个吻的失败贡献了大部分努力。乔纳森没有沮丧,他注意到的是其他事情。
“你很冷吗?”他眨着眼睛问。
“什么。”迪奥不满地斜了他一眼。
“你的手和脸……好冰,白天一直穿那么少,我该把围巾给你的。”乔纳森说——又是老旧的绅士礼仪那一套。
他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作为回答。迪奥还沉浸在不佳的情绪中,脑子里反复琢磨着接吻时舌头的正确摆放方式。他的沉默被视为了冷淡的信号,乔纳森不得不胆怯地捏住了他的手。
“你生气了吗?”他说,拉起他的手,放在嘴唇底下吻了一吻,又往手背上哈了几口热气。
“迪奥。”他讨好地叫着他的名字,语气绵软得像是在撒娇。迪奥的心跳再次快了起来,湿热的气息让他指尖发痒,迫切地想要触碰乔纳森的身体。
他得偿所愿。乔纳森握着他的手伸进了自己毛衣的下摆,他把它放在腹部,因为那里最暖和。他的手依旧冰冷,双颊却飞快地灼烧起来,他能感受到皮肤的光滑和温暖,而乔乔线条流畅的肌肉正在他掌心之下以一种可爱的方式轻轻颤动着,似乎在渴求他的抚摸。迪奥迟疑了一会儿,他把另一只手也塞了进去。他在毛衣里捏了乔纳森的胸部,起初是温柔地触碰,但很快力度就嚣张了起来,因为那个部位的柔软让他下腹火热。乔纳森没说什么,只是哼了两声。
“迪奥,“他听见他轻声说,“我们躺下吧。”
“好。”他回答,几乎是迫不及待。他飞快地扯过半干的外套胡乱垫在乔纳森脑袋底下,然后掀起毯子把自己和他紧紧裹在了一起——一个温暖柔软的牢笼,为的是防止他在紧要关头跑掉。
他搂住他,手再次从他毛衣底下探进去。他弹过钢琴的灵巧的手指终于在毯子里变成了狡猾谨慎的狐狸,一步步小心挪动,最终踱到乔纳森的胸口。乔乔绷着身体在他的揉捏之下小幅度地扭动起来,比起不情愿的挣扎更像是卖俏。
迪奥掰着他的下巴再次吻了他,水准欠佳,但比上次好些了。他一边摸索着接吻的正确方法,一边揪着乔纳森毛衣的下摆直接掀到胸口,并不断去摁他慌乱的手,让他不准把衣服撩下去。
乔纳森的胆子太小了,一只稍有风吹草动就要头也不回钻进洞里的兔子,迪奥用牙齿轻轻拉扯他的嘴唇时这样想。他觉得自己变成了鸟,他要采枝头挂着的果子,它熟透了,那么香甜,散发出的气味让它心神不宁。可它沉甸甸的,已经压弯了纤细的树梢,一滴雨水、一次呼吸,亦或是他翅膀掀起的一阵微风,都可能让它立刻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乔乔。”他抚摸着他的额头,手指梳入发间。他眯起眼睛蹭着他的手,腰部不自觉地扭动着,迪奥趁机再次吻了他——这回做得很好,他们发出的声音都变得黏糊糊的。
绵长、密集的亲吻让他们渐入佳境,他调整了侧躺的角度,腾出一只手去解开连身裙背后的系带。
乔纳森听到一阵窸窣声,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睁开了眼睛,呼吸节奏变得混乱。
迪奥抱住了他,没有隔着那条颜色浓烈如血的高档红裙,他瘦而硌人的锁骨直接抵在了他身上,苍白的皮肤干燥光滑,没什么温度,如同一条硬邦邦的、浆过的床单正贴着乔纳森柔软年轻的身体。乔纳森下腹的肌肉紧绷着,迪奥·布兰度层层叠叠的华美布料间唐突凸起的一角正抵着他的腿根,让他想要放声尖叫。
他没有真的尖叫,不管是出于勇敢还是出于对某人的喜爱,这都值得表扬。迪奥赞许地爱抚着他发抖的身体,乔纳森现在有些僵硬,但温顺如初。
“我……”迪奥朝自己的下腹看了一眼,“你要帮我吗?”
“不。”乔纳森立刻给出了回答。他的不加思考让迪奥愤怒——甚至不是失望。
“帮我吧。”他抚摸着他的腰,尽量温柔地吻着他颈部敏感的地方——他其实已经在啃咬和撕扯对方,就像一条年轻的鲨鱼凭借本能急不可耐地朝散发出腥甜气味的血水前进,但他没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侵略性。
“好不好?嗯?”迪奥问。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哑了,迪奥清楚自己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乔纳森温吞怯弱的性格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对他自制力和施暴欲的一种残忍试探,他精疲力竭地压制着想要殴打他的欲望,再次哑着嗓子询问他的意见。
“在毯子里?”乔纳森的态度很勉强。
“不然呢,你想冻死我?!”他破口大骂,因为下体已经硬得发疼。
他注视着他,终于鼓足勇气在他嘴唇上啄了一口。
“好吧,把裙子撩起来。”乔纳森说。
他长叹一口气,颤抖着火急火燎地掀起裙子,捉着乔纳森的手引导他去往形势紧急之处——他坚持不住了,必须得到他的触碰。
可是乔纳森只挨了他了一下就把手收回来了。
“你穿的这是什么?!”他惊慌地尖叫着。
“我穿的是淑女该穿的东西,乔斯达先生,”他红着脸刻薄地讽刺道,“你觉得裙子里该穿什么?大裤衩?”
“你……不会被勒得不舒服吗?”他的声音软下来一些。
“……很不舒服。”迪奥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所以帮我把它拿出来。”他压低声对乔纳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