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提示】
· 天堂之眼设定下,天堂D赢得了胜利之后的故事
· 是合志《蜉蝣与白鸟》的参稿,现在解禁放出
· 一个关于已经成为“神”的迪奥七次重建又毁灭世界的故事,有创世纪的ne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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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手中掌握着沙漏,那沙漏七彩斑斓,每一粒沙都映射着星星的天光,仿佛天堂漏下的孔洞聚集在掌中。
迪奥感到百无聊赖,他的天堂比他预想得要荒凉得多,他想过要在白色的星星沙海之上建立些什么,但最终除了仇人的脸什么也没想起来——他原本就是攀登不息的强者,然而巅峰的尽头却是另一片过于寂静的无瑕。
这令迪奥始料未及。
他曾说他要超越人类,因此他最终成为神。然而神的指尖只有渺小的光点,它们顺着迪奥的指腹蜿蜒向下,最后穿过指缝,无声无息地滑落;他已经立于宇宙之巅,再没有什么能打扰他的了。星辰也环绕着他——最后一点快乐也随之流逝,他的周围只有苍白。
于是迪奥睡了一觉,这一觉还算安稳, 梦里有棵树,它在这片白色的沙海中破土而出,白色的枝干向上蜿蜒盘旋,恣肆地遒劲着张开,生出金黄色的树叶;随即又凋零飘落。
迪奥醒来,他的天堂仍然一无所有,每一片的黄色树叶上都写着名字。
当风吹动它们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在呼唤。
乔纳森。
于是迪奥想,因为他是神,他独自拥有这天堂,所以理所应当的,神应该在这片混沌之中创作一些什么来,他只要张口便能开山造海,他的日月星辰在他的周身运转,他的身边无数扇大门开启关闭,那是无数个世界,他信手拈来的新世界——迪奥要做的只是随手打开一扇门而已。
于是他从心所欲。
【第一天】
伦敦的上空阴霾还没有散去,但欢庆的喜悦已经降临,写满了“Victory”的传单飘扬在街巷的每一个角落。报童从迪奥的身边匆匆跑过,像是跑过一整个他从未亲历过的光阴。街角甚至仍有废墟,硝烟的味道还没从坍塌的瓦砾间完全消散;丢失了一条腿的士兵在亲吻他的护士女孩。
迪奥看上去就像是个人类,他穿上入时的西服,戴着圆顶礼帽,将金发掩藏其下:他就是游走在人间的神。
金发的神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了两步,他看到年轻时代的乔瑟夫·乔斯达,棕黑色头发的年轻人正带着空军帽,夹克上戴满了徽章:他长了一张和乔纳森极为相似的脸,但笑容却更加傻气和恶劣。人们见到他的徽章便兴奋地把他围住,女孩们疯狂地冲上来亲吻他的脸颊和衣领,那张肖似乔纳森的脸被挤压地几乎不成形,他高举起手臂大声呼喊起来。
“劳驾!请让我过去!我得赶上今天去利物浦的火车!”乔瑟夫大声喊道,“我的爷爷奶奶还在家里等我呢!”
于是人群像是被摩西分裂的红海一样展开,人们高喊着“给我们的英雄让条道”,簇拥着乔瑟夫·乔斯达步入国王十字车站。迪奥跟随着涌动的人群向着车站去,他看到乔瑟夫的皮箱被人举起,那上面刻着“乔乔”,还挂着枚星星。
迪奥对此嗤之以鼻。
他跟随着乔瑟夫走上了火车,他知道这趟车会沿着铁轨一路向北驶去,沿途会有无数平民(原先的迪奥认为他们是他可以入口的食物,是他的面包,而现在,他们只是蝼蚁和尘埃)挥舞着米字旗欢迎他们的英雄;最后火车将在利物浦停靠。
乔瑟夫要回到乔斯达庄园去,在这个1945年的春末夏初。
与惴惴不安的空军英雄不同,迪奥知道年轻的乔乔回乡去做什么。
他的爷爷乔纳森·乔斯达已经病入膏肓,全家人正安静地围绕着他,等待他的孙子的归来,一起为他送行。
在这个1945年的春末夏初。
迪奥找了个包厢坐下,恰好在乔瑟夫的对面。金发的神对于这个二代的乔乔已经印象相当模糊,他只见过他老去的模样,从未想过在他的年轻时代会是什么模样。
迪奥又一次注意到他长得和乔纳森很像。
乔纳森·乔斯达,舌尖触碰上颚两次才能说出这个名字。
他的乔乔。
他的乔乔现在年老体衰了,那会是什么模样?会很像他在曾经的那个1987年见到的乔瑟夫吗?还是说,他会更加地脆弱和苍老呢?
这想法令迪奥兴奋地微微战栗。
金发的神跟随着年轻的乔瑟夫下了火车,又换乘上了马车:那条周围野蛮生长着牧草和野花的小路令他感到熟悉又陌生:曾经在那么久以前,他也曾坐着马车沿着这条小路去遇见他的命运。
但如今,命运已经不会降临在他的头上了,命运成了他的王冠,他的奴隶,他的宠物——如今的迪奥远在天堂之上,他是来窥见别人的命运的。
他看,然后他发笑。
步入乔斯达庄园并没有花费什么力气。战后的人们精神懈怠,更何况此时此刻,远近亲友纷纷涌入,他们仿佛河川一样汇聚到乔斯达的港口,次第涌入大海。跟随着人群,迪奥能够很快地进入这座他所熟悉的庄园。
全能的神如同一个普通人,如同当年的无知孩童,他轻车熟路地越过门厅的女神像,走上橡木的楼梯,并最终停靠在那扇开启了大门的卧室前:人们正聚集在那里,他们的目光统一,神情悲戚,仿佛共享着一个悲梦。
迪奥走上前去,他在人群中看到那张床。是的,那是他所见识过的乔纳森的大床,黑色的圆柱立在床沿的四周,就在靠近床头的墙壁上,挂着乔乔母亲的画像,现在又加上了一幅结婚照,艾琳娜穿着结拜的婚纱,她坐在乔纳森的身边,一脸幸福的傻笑。
那床边围绕着许多人,迪奥看到乔瑟夫走上前,同一个神情肃穆的中年男人与他身边的漂亮女人拥抱:那是乔纳森的儿子和儿媳,他们正殷切地将目光轮番投射在年轻的战斗英雄和床上垂垂老矣的病人身上。史比特瓦根坐在床的一边,他已经很老了,背后站着他的护士,警惕地盯着他的后背。
在床的另一边坐着艾琳娜,她的身后也站着一位护士。
对了,艾琳娜。
迪奥想。
他原本认为自己恨透了这个女人,他厌恶她虚伪又坚贞的脸和她天真的笑容,她为乔乔铸造起的甲胄令迪奥嗤之以鼻。
“爱”这个词,既虚假又好笑。
人类歌颂崇高的纯洁,他们以为只要崇高,便能永垂不朽。
然而事实是她如今也垂垂老矣,风烛残年头发稀疏,佝偻的身体被禁锢在厚实的外衣下;她如同所有的年老者一样,她不再拥有青春美丽,自然也不配拥有高贵的爱情。
迪奥很少关注老者,但他确实知道老者们都丑陋不堪,还散发着恶臭;他很早就抛弃了属于人类的不足,他很早就站在了顶端:永远美丽,永远强壮,永远高贵又孑然一身。
他才配拥有崇高而不朽的一切。
不是这些丑陋的,如同早衰的达利奥·布兰度那样的老家伙们。
想到这里,不免让他兴奋地战栗起来。
迪奥不动声色地穿过人群,他走到床边,想要看清楚乔纳森如今的脸。
床上的老者让迪奥感到陌生。在金发的神的印象里,他的乔乔沉静,强壮而温柔地生长成一座高山。但床上躺着的病人已经很老了,看得出岁月和疾病轮番正折磨着他,他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大强壮,而是同所有丑陋的老者那样,他的面颊突出,皮肤沟壑纵深,手臂狰狞,脊背佝偻,他与身边的人低声交谈着,他的声音沙哑、苍老。
他与所有的强大、美丽都毫无关联,他只是濒临死亡,他只是凋谢。
迪奥感到无趣,他转头将目光投射在床头柜摆放的照片上。他伸出手将那张照片拿了起来端详:那是一张全家福,夏日的阳光和庄园的背景将他们聚合在一起,成员与如今正在卧室里的分毫不差,他们就像这个世上迪奥所能想象的所有幸福的家庭一样团聚在一起,倾听他最后的声音,用眼泪和回忆送别他们的亲人。
这让迪奥感到恶心。
而更让他恶心的是,在这张照片,在乔纳森的身后还有一片空白,那片空白里似乎应该有人站在他的身边,但又空空荡荡。金发的神从没有过这样作呕的感觉,他被这种幸福恶心得不存在的胃酸上下翻涌。
他终于和病床上的老者四目相对,那垂垂老矣的男人望着他金红色的眼睛,最终开了口。
“您好……请问您是,哪位客人吗?我现在的模样,实在是无法起身接待了……”
身边的人这才发现了迪奥的存在,他们惊慌地不知所措。
金发的神微微笑着放下了手中的照片,他说,“无妨,我这就要离开了,祝您早日康复。”
迪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他忽然笑了起来,那令人作呕的幸福感也消失殆尽:在世界的尽头那棵树又一次生长开来。
那不是乔乔,金发的神明想,他的乔乔是永恒美丽而强大的,不是什么鹤发鸡皮的丑恶怪兽。
于是这个世界在人们的欢呼和眼泪中坍缩崩塌,白的的树干拱开现实的地壳,将世俗的土壤翻弄得到处都是——
“那不是乔乔,”迪奥说,“起码,不是我的乔乔。”
于是,这世界轰然崩塌。
【第二日】
雨水无法溅落在迪奥的身上,因为他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神,世界的规则也会为他而改变。因此他的身上干爽如初,雨滴在触碰他的刹那化为了虚无。
万能的迪奥走向那悬崖。
事实上,在他几乎要被自己遗忘的过去里,迪奥根本不曾见过这悬崖,那时候他还太小,仍是襁褓中的婴孩,没有人带他亲历过这现场。但迪奥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应该发生于此,那是命运开始转动的痕迹,那是一切的起始点。这样的想法令他也感到兴奋。
此时此地,料峭的断崖下坠落的马车,伴随着婴儿哭声的,下着倾盆大雨的,1868年的雨夜。
在这个雨夜里,天神悄然而至。他越过死去的马匹和垂死的男人;他看到血肉模糊的女人临死仍呵护着自己幼小的孩子。那孩子在雨夜里,母亲的鲜血溅落在他的脸上,他被陌生的温柔刺激着嚎啕大哭。
迪奥知道,再过不久,达利奥·布兰度就会出现,但是他并不担心:在很久以前他就能左右愚昧凡人的时间,更不用说是现在。只要他抱起那个孩子,在这雨夜里将他拥入怀中,时间也会为此暂停。
因为迪奥抱起了他的乔乔,在他们理应开始的,故事的最初。他观察过这个故事无数遍,迪奥知道它的开头和结局,知道每一次的转折和场上演员的更迭,他知道只要在最初的一刻拥抱住这个黑发的婴儿,他便能拥有原本属于乔乔的一切。
小小的婴儿在他的怀里轻轻哭泣着,神轻抚了他的脊背,他变得安静下来。小婴儿用宝石一样的蓝绿色眼睛望着金发的神,他伸出手去抓住了他蜷曲的发梢。
于是神带走了他。
迪奥的世界里开始拥有了一个男孩。他在白色的沙砾之上建起城堡,铸造花园,他将星辰移动了位置,好让男孩看得更清楚一些。他让鸽子叼来乳汁,轮流喂养着孩子;让狐狸落下毛发给他做成衣衫;待男孩更大了一些的时候,迪奥在花园的边缘用黄金垒出了台阶,让男孩在白天里也能自由奔跑,他穿过棕榈树的海洋,他放声大笑着,将寂静的白色的城堡点燃。
而当他安静下来时,他会趴在金发的天堂之主的身边,像是所有的普通男孩那样,听他讲一个关于过去的恒久的故事。然后他陷入沉睡,星辰也为他披上轻柔的毯。
对此迪奥感到非常满意,男孩沉睡于他的掌中,如同沉睡在硕大的鸟笼之中的小鸟,这鸟笼以天为盖。
这是他的乔乔了,从头到尾地属于他的:他的海一样的眼睛里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人和物,他的耳朵里再也听不见那些嘈杂的声音。他将男孩当做他最完美的物,男孩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当做宝典,只要他抬起头,他就能亲吻迪奥的面颊。
他们在空旷的世界之中相拥,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而当又一个白天降临之时,乔乔会从他的臂弯中醒来。男孩向他展露出自己最纯真的微笑,询问他今天是否需要自己去做些什么。
迪奥忽然感到索然无味。
遥远的往事尘封许久,他早已经想不起来了,但疼痛和难以置信的力量却是令他记忆至今的东西,它们如同玫瑰的荆棘一样缠绕着他:那是关于青春的回忆,也许早该被遗忘但却始终新鲜的痛苦,鲜血、眼泪、谎言、背叛。
还有玫瑰、亲吻和死亡。
他和乔乔,迪奥想,他们是属于这些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在孤独的星空之中,只有他们二人的,飞鸟的乐园。
于是迪奥低声地同男孩说话,他问那男孩,“乔乔,你恨我吗?”
男孩奋力地摇头,他黑色的头发被揉弄得仿佛小狗的毛发。
“我为什么会恨你?”男孩问他。
这是一个预料之内的答案,迪奥想。他的乔乔会愤怒,会厌恶,会悲伤,会被驱使着熊熊燃烧,但他始终没有过憎恨,他从没有将他负面的私人情感倾泻在他的敌人身上。迪奥开始时为此感到愤愤不平,但随即又觉得索然无味:他的世界里,乔纳森·乔斯达不过是一个需要逾越的高峰而已(他起初甚至认为自己已经将他踩在脚下),他的喜怒对全知全能者来说,根本毫无意义。
但是他永远在那,山便是山。迪奥想。
于是他又向男孩发问了。
他问,“乔乔,那么,你会杀了我吗?”
“为什么我要杀了你?”男孩的眼中充满了不解,他从迪奥的怀中坐起,“你是神,是我的神明。迪奥,为什么我应该杀了你呢?”
金发的天神忽然感到索然无味。
他张开他的手掌,他的掌中有一只白鸽。或者一条小狗,这都无所谓,他可爱又天真,像是所有单纯的造物在最初呈现出来的模样。
……但那不是乔乔。
迪奥忽然意识到一件事:眼前的男孩是假的,是时间赋予他的一个谎言;他的乔乔便是乔乔,不是随便什么从死去的女人怀中抱起的婴儿能够代替的假象——永恒的上帝不需要一个乖顺的玩偶。
不是他的乔乔。
于是神伸出手,他掐住了男孩的脖子。男孩的脖子细瘦,皮肤软糯得像是某种糕点。他的脸立刻涨得通红,细小的腿在迪奥的怀中蹬踹起来——迪奥面无表情,他对此甚至没有什么感觉。从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了,他不会痛苦,不会悲伤,也不会感到愧疚,哪怕是在搅紧了双手的这个瞬间,哪怕是在男孩用他不可置信的蓝绿色的眼睛盯住他的瞬间,他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只是感到失望。
于是他又一次地松开手,这下男孩已经没有了呼吸,他细嫩的手臂垂了下来,落回到他的神明的怀里,他的身体慢慢冷却。
但迪奥已经连拥抱他的兴趣都没有了。
他想,就让这个冒牌货的乔乔就此消失吧。
于是伴随着这个想法,这个他不想要的、虚假的男孩就消散在了风里。
【第三日】
乔纳森·乔斯达的一天过得并不顺利,他今天在议会碰了一鼻子的灰。今天上午,他风尘仆仆地从近郊赶来,就是为了能在议会上陈词,阻止那些素位尸餐的老家伙们发动一场非正义的对外战争的。
然而他没能如愿以偿,那些秃顶的老者在他演讲时毫不客气地打断并嘲笑了他,称呼乔纳森是“乡下来的土包子教授”,“空有贵族头衔的空谈理想主义者”,“对世界政治一无所知的弱智猪头”。他们在哄笑声中将集成了父亲爵士头衔的年轻教授赶下了台,就连黑杖官都没有阻止这一切。
离开议会大楼时,就连门童都忍不住地在他身后笑了,他叫着“乔斯达爵士”的声音很明显地带着一个“噗嗤”的尾声。乔纳森已经顾不得羞赧,他现在饥肠辘辘;年轻的历史系教授和议员穿过好几个街区,他在知名的老铺门前排了队,买了一盒鱼炸薯条,接着安安静静地在海德公园的长椅上坐下,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和天鹅发呆。
迪奥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到他的,这个属于新世界的乔纳森。
伦敦的时间停留在1913年,金发的天神远远地看着坐在公园长椅上的乔乔。这时候乔纳森已经步入中年,在政客中仍显得极为年轻,为了遮掩自己的娃娃脸,他早早地蓄了胡须,礼帽因为上了年代,前些日子才从修补帽子的店里被拿回来;他的左手无名指上套着金色的戒指,因为时间的关系变得黯淡了,看起来像是个迷你枷锁。
他仍旧高大,像一座坚毅又温和的山,会有羊群在他的山腰吃草,而他则温柔地哺育它们。
这就是迪奥见到的关于45岁的乔纳森的全部。
这是他不曾见过的,又饶有兴趣的乔纳森,他看上去像是迪奥认知里的那个乔纳森一样强大。
于是金发的天神假装成普通人,他像个与他差不多年岁的中年绅士那样接近了黑发的男人,他礼貌地询问能否坐在他的身边:鉴于公园里附近的其他长椅都已经被霸占,而自己着实喜欢在这个地方观察天鹅。
迪奥熟悉乔纳森善良温吞的秉性,于是他很快获得了首肯,与年轻的教授同坐。
他们互不干扰地坐了许久,一直到迪奥将乔纳森的发梢都打量仔细:神注意到他眼角的爬上了皱纹,尽管看上去仍然比同龄人要年轻许多,蓝绿色的眼睛却不再像是大海了。迪奥忽然感到快乐,原来乔纳森也是会疲惫的。
但是这种快乐很快烟消云散,这让他更为好奇和不满起来。
于是金发的天神终于转过头来看着他意图玩弄的对象。
“您好,我注意到您一个人留在公园里吃午餐,”他收起自己嚣张的獠牙,做出他曾经十分擅长的,彬彬有礼的模样,“您是一位绅士,在休息日不用回家吗?”
乔纳森显然没有认出他,他转头向迪奥回礼,“啊,您好。今天的天气还不错,我刚刚结束了工作,因为距离伦敦实在有些距离,所以我还不急于回家。”
“原来如此,”迪奥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您的妻子不会担心吗?还是说您打算在伦敦多待上一段时间,远离您的家庭,好放松放松呢?——啊,请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只是恰好注意到您戴着婚戒。”
乔纳森向这位他所认为的陌生人报以友好的微笑,“并非如此,我今天早晨向她请过假了,她此刻正在家里,等待我下午回家与她团聚。说起来不怕您笑话,我已经结婚二十五年,就连我的儿子也即将迎来婚礼——但仔细回想一下,这么多年来,我竟没有离开过我的妻子超过一天的光景呢。”
“那我该说什么呢,”迪奥对此报以听起来还算温和的哂笑,“您真是一位幸福的男人。”
他虚情假意地说。
乔纳森对此报以了热诚的回应。他微笑着回答,“是的,我想我应当算得上幸福吧?我的人生还算顺遂,虽然母亲在我幼年时就过早地离世了,但我的父亲一直待我极好,他为我找来最好的教师,严厉地培养我的品格,温柔地善待我的生活;虽然他很早便因病去世了,但我永远感激他为我做的一切。”
“我的妻子……”乔纳森脸上的笑容变得更为温暖了起来,“我的妻子与我青梅竹马,我们在年少最相爱的时光里结为夫妻,二十五年来从未有过争吵,我是她的保护伞,她是我的避风港,从没改变过。”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是一个好孩子,他善良勇敢,坚强忠诚,他遇见了一位同样善良勇敢的女性,他的幸福即将降临在新的家庭中了——这可真叫我感到快乐,他是个好孩子,他值得这一切。”
乔纳森·乔斯达终于结束了他的款款而谈,迪奥注意到,他的面颊因为激昂而变成了一种少见的粉红色。但这个中年男人却对此浑然不觉。
“我并不知道极致的幸福是什么样,但若要我说的话,我应当已经获得了,”最后,乔纳森这样诚恳地对他说。
迪奥忽然感到无趣,他认为自己已经捕捉到了乔纳森话语中的每一个细节,但整个故事仍旧听起来无比乏味。于是他毫不客气地问道,“您的人生可真是一帆风顺啊,在这过程中,难道您就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吗?一个难缠的恶棍,一个阴险的敌人,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他会想将您也一同拉进不属于您的世界,好让您的幸福就此灰飞烟灭?”
然而高大的黑发男人在听到迪奥的这番言论之后,他忍不住地放声大笑起来,就好像伪装成人类的金发天神说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似的。
“您的话可真有趣!”乔纳森几乎要笑出泪来,“您所说的,这样的敌人,莫非不是福尔摩斯与莫里亚蒂之流吗?”
他努力地摆正了自己的表情,试图严肃地驳斥迪奥,“若是我也拥有一个这样的敌人,那想必,我也一定是什么虚构作品里的英雄人物吧。
“只是很可惜,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所以……你确实过得相当幸福……”金发的神喃喃自语。
“是的,我想我应该感谢我的生活——若是我能阻止来自未来的战争,那就再完美不过了。”乔纳森不明所以,他只是回答。
然而他眼前的金发绅士却像是猛然地撕去了伪装一样,他倏地从原位上站了起来。
“不!并非如此!”迪奥大声呵斥道,“你的世界里应当拥有敌人,应当拥有下流的阴谋和诡谲的死亡,你应当同你的敌人殊死搏斗,你应当欣然接受你的命运,你应当愉快地拥抱你的死亡!因为死亡!才是给你这样的圣人最大的嘉奖!”
年轻的议员只是摇头,“我根本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金发的神低下头来俯视着乔纳森·乔斯达。迪奥想,这根本不是他的乔乔,他的乔乔怎么会忘记他的存在呢?
于是他说,“幸福根本不应该属于你,一个空虚的,泡沫一样的世界,这根本不应该是你的。你属于你的敌人,你根本没有资格获得幸福——”
“您一定是疯了……”
“乔乔,你没有资格在没有我的世界里获得幸福。”
于是金发的神张开了双臂,他的身躯开始不断变得庞大,而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渺小又渺小起来,他伸手去握住了日月星辰,他握住了海德公园的一角。
和惊恐的乔纳森·乔斯达。
“让战争降临吧,让这个世界毁灭吧。”
然后,迪奥说。
【第四日】
迪奥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对目前的这个形态极为不悦。孩童的模样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弱小:他还是那个残忍的无情的神,但被拘束在了一个过分柔弱的身体里,他自己已经对此毫无印象,但似乎肉体仍然拥有着记忆,关于伦敦阴暗的贫民窟,关于酒气熏天的幽闭空间,和无力反抗的孩童的。
事实上,只要神愿意,他便能自己走出这个躯体。
但是迪奥如今必须将自己放进这个躯壳里,因为只有在这样虚假而弱小的肉身之中,他才能去与他见面。
那个会带着他的丑陋的、愚蠢的大狗冲进牧场的果园里,在溪水边大小的乔纳森·乔斯达。
迪奥装做自己对这一切都浑然无知,他假装自己只是个偶然搬来乔斯达庄园附近的普通孩子,有着幸福的家庭和虚假的、由他亲手创造出来的父母。金发的男孩脸上堆砌着造作的微笑,他沿着苹果树下的小径朝着乔纳森·乔斯达走去。
又或者,迎接他的不过是一次新的无意义的挑战,居于天堂之上的神像玩弄沙盘一样将这个幼稚的世界推翻,然后再一次重建——金发的神觉得自己仍然是无聊的,他还是没有放弃。迪奥认为,在无穷运转的宇宙和时空中,总该存在一个什么节点,就应该是在那个瞬间,他以全新的姿态进入的时候,他就能获得一个完美的造物:他愚蠢的、倔强的、盲信的、坚强的、温柔的乔纳森。
他最终一定会在某一个世界里获得的,迪奥对此充满了自信。
而乔纳森·乔斯达对此浑然无觉。男孩会在阳光撒满了树枝的午后,跑过那片挂满了青涩果实、摇曳生姿的苹果林。偶尔的,有一些低垂的柔嫩新枝会遮住他的视线,苹果树青翠的叶片会擦过他的脸,叶尖刺痛他稚嫩的脸。他会喘息,他的胸口会发疼,但事实上,他不会停止。
乔乔在奔跑。
天空是粉蓝色的,男孩听见飞鸟的鸣叫,残损的稻草人挂在木架上,随着风摆动,发出空洞晃然的吱嘎声;溪水和鸟鸣呼应着,让一切都显得阔大而寂寞。但乔纳森并不会感到害怕,他一直是个勇敢的孩子,他患有轻微的哮喘,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都知道,只要他长大,只要他足够强壮,他就能跑出桎梏着他的这一切——包括这对孩童来说足够幽密的树林之中的,无名的恐惧。
他只是在奔跑。
与伪装成孩童的天神截然相反的,乔纳森此时此刻仍然是个男孩:英雄的塑像尚未成形,石头和泥土仍在名为命运的工匠手中,他仍在盘算着,他究竟该把眼前的原石打造成受难的普罗米修斯,还是向着太阳飞去的伊卡洛斯?
男孩对此浑然不觉,他只是奔跑。他迈开双腿奔向属于他的快乐。
因为就在河岸的另一边,他两个月前认识的新朋友正在等着他:乔纳森对这位与他年纪相仿的金发男孩颇有好感:他友善、温和、聪明,他知道几乎所有年幼的乔纳森所不知道的事,他会与自己牵着手,探索乡间的每一寸土地。
迪奥是乔纳森交上的第一个朋友。男孩快乐地想。
然而对另一方来说,事情则没有这么有趣了。
两个月的时间对于无所事事的神来说已经显得有些漫长,孩童的游戏无聊浅薄,让他觉得有些厌烦:迪奥也讨厌他伪装的皮囊,这让他感到陌生又熟悉的滋味,是软弱、孤独和败者的滋味。
但神怎么可能在自己的故事里充当一位败者。他已经在重演他的世界,一遍又一遍,试图寻找出一个更和他心意的乔纳森·乔斯达,一个完美的,属于他的乔乔——作为消遣。然而眼前的男孩柔弱得像是湖底的水草和石缝中的青荇,也许他日后确实能够生长成高山,但迪奥没有这个耐心了。
他讨厌和乔乔玩的那些无害的小游戏,他不想扮演一个柔弱善良的邻居:他和乔纳森,迪奥想,他们原本就应该争斗,应该占有,应该攫取彼此的鲜血和死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们像所有傻乎乎的小孩那样,牵着那条讨人厌的狗(“它叫什么来着?”迪奥有些愤怒地想,“唐尼吗?”),穿越童话般的树林,偷偷摸摸地在空地上野餐。
他受够了。
迪奥想。
如果他不能以他的姿态出现在真实的乔乔面前,那么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厌恶表演厌恶伪装,他厌恶只能旁观而不能伸手去掠夺的男孩。
末了,迪奥有些愤愤不平地想。
“棒极了!那干脆让他去死吧!”他说,“反正他又不是我想要的乔乔。”
【第五日】
迪奥看着乔纳森把他充满了脏臭和尘土的球服脱了下来,他缓慢地用毛巾擦拭着身体,然后再套上衬衫:剧烈的比赛后,肌肉的反应进入了一种新的高潮,更衣室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气味,获胜的球员带着沮丧的表情和哀叹的痛苦,过度疲劳的肌肉让这群铁塔般的战士纷纷哀嚎不止。
乔纳森倒没能哀嚎,但是他的表情看起来与那些沉默的队友相差无几,他们刚刚输掉了比赛,尽管在赛场上他仍旧是风头无匹的最佳球员,但全队却没能守住得分,更衣室里的空气仿佛被具象成了云朵一样的砝码,它们纷纷下坠,降落在他的肩上。
迪奥走上前去,他轻轻勾住乔森的肩膀,凑近了他的兄弟。
“走吧,乔乔,打起精神来,我请你吃晚餐。”
……这是他会说的话吗?
迪奥想,也许是,又或者不是吧?他看到乔纳森对着他轻轻微笑,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然而这个小熊一样的年轻男人却仍然对他投以友好的目光,“谢谢你,迪奥。”
“你不该对我这么客气,”于是迪奥也对他投以微笑,“为了你,应该的。”
接着他们两个像兄弟一样,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更衣室。他们如同两兄弟一样进入了餐厅,如同两兄弟一样交谈。
是的,金发的天神忽然明白了过来,他们在这个世界里像从前那样相遇了,他们像所有普通的兄弟那样一起长大,他们会互相争斗,也会互相妥协,会互相嘲讽,也会互相爱着彼此。他们会为了谁应该吃下最后一块牛排而在厨房里争吵,也会为彼此的爱情和婚姻献上真挚的祝福——然后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兄弟一样一直和平地到老。
他们死后,会被葬在同一个家族墓园里,刻着体量差不多的天使,墓志铭上分别写着“生前曾是一名优秀的兄弟”。
因此这让金发的天神发笑。
爱,光是这个字眼就足够让迪奥大笑起来了,他曾经也设想过与乔纳森那微乎其微的和解的可能,只是他没有料到最后竟然走到这样的结局?这荒谬的普通人的故事让天神感到索然无味,更别提这需要耗费他多少的心力来伪装真正的自我了。
迪奥想,他永远不会去爱,爱是软弱的,是人类将自己的身体剖开,给世人观赏他们的不堪。强者不会去爱,也不应该去爱,铁石心肠的完美人物才能对所有的一切都拥有公允的判断力——而迪奥知道,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位完美人物。
因此他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让他去爱乔纳森,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彻头彻尾的谎言。
于是天神的迪奥望着并排而立的两座墓碑,它们之间间隔了一条羊肠小径的距离,与彼此的妻子离得更近一些。迪奥想,是的,没错,对于那些蝼蚁一般的世间凡人来说,这也许是他们能触碰到的,最为经典感人的完美结局,每个人都会为他们的幸福而鼓掌叫好。
但这让迪奥感到无聊透顶,又让他不寒而栗。
“我和乔纳森之间根本不需要所谓的‘完美的结局’,”金发的天神说,“我光是想到就要吐了,我猜,乔乔,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于是他抬起了双手。
【第六日】
乔纳森的眼前是一片黑暗。他伸手想要去摘掉覆盖在脸上的遮挡,但双手却被绞紧了;他努力想要挣脱绳索,但锁扣却愈发纠缠起来;乔纳森想要呼喊,但他的周围仿佛一片死寂,就连伸直了双腿也够不到任何边际。
他像是被困在永恒的虚无之中。
事实上,在这片虚无中,迪奥正望着他:他现在是他记忆里的模样了,高大的、俊美的、温柔的,沉默的山一样的青年,他身上的那套礼服是乔治留下来的,在乔纳森宽阔的肩背上显得有些紧绷,但料子的成色却是极好的,他凌乱的头发被梳得一丝不苟,迪奥只在很少见的几次正式场合见到过乔纳森这样梳头,这发型不适合他,令他泯然众生。
于是年轻的神伸出手,他轻轻地触摸着乔纳森的发梢:这对他来说是个有些新奇但似乎又不算陌生的感受,乔纳森的头发看上去是硬邦邦的,和他的脾气一样地倔强执拗;但实际上在触碰到的瞬间,你又会知道,乔乔的头发是柔软又蓬松的,像是秋天里的第一堆干草那样,散发着他许久都不曾感受到过的,阳光般的味道。
于是迪奥用力地揉乱了乔纳森的头发,年轻男人的发梢凌乱地卷贴在了一起,现在他们看上去像是“乔纳森的头发”了,迪奥有些心满意足地想。
接着他扯掉了他的眼罩。
乔纳森恍惚了几秒,他的视线在和金发的天神对上时陡然狰狞了起来。高大的战士几乎从唇缝中将他的名字溢了出来,“迪奥!”
这让金发的神感到有些餍足,他已经许久没有被这样呼唤名字了:来来往往地,有人的声音充满仇恨,而更多的则是艳羡与崇拜。只有乔纳森,只有乔乔在呼唤他的名字时会有这样鲜活的反应。
就好像他仍然活着,以一个渺小的人类的身份那样。
“这不可能……”乔纳森瞪大了他蓝绿色的眼睛,迪奥想,自己也许能在里面见到遥不可及的海平线也说不准。
“你应该已经死了才对……你不是,已经被我杀死了吗!”
乔纳森·乔斯达难以置信地说。
人类的战士仍然清晰地记得这样的画面,他以为他们的故事应该在火和夜色之中画上句号。阴谋、命运和苦难都已经过去;纵然他有过再多的关于过去的悲伤和忧愁,他都已经放下了——他要结婚了,他和他美丽的新娘,事实上就在今天,就在今时今日,他的幸福已经近在眼前了。
但这不是真实的,迪奥想,他根本不可能放任乔纳森获得所谓的幸福。幸福和他根本就不相匹配,他是荆棘之中走来的武者,是火焰和鲜血孕育而生的圣人,苦难和磨砺是他的桂冠——幸福只是他的枷锁,是他遥不可及的海平线和头顶之月。
于是迪奥又一次笑了起来,他牵扯嘴角时展露的笑容像是能杀死全世界的星星,他的喉咙里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最终他以他惯有的声调互换了乔纳森的名字。
“乔乔,乔乔,天真的乔乔。”
迪奥的笑容在逐渐扩大,“天真的以为在这个世界里能把我杀死的乔乔……然而却从没意识到过,我是不灭的——乔乔,我已经不是什么弱小的人类了!也不是什么苟延残喘的吸血鬼,你的一切把戏,你的肉体,你的波纹,于我而言都是毫无用处的东西。”
“来,就在这里,我是你的上帝了——来膜拜我吧。”
乔纳森注视他的目光没有改变,他仍旧是怀疑而审慎的。
“上帝……?不,迪奥,没有人能假扮成神,你不应该……”
“省省吧,乔乔!”迪奥高声嘶吼,“你该认清现实了:你的上帝,是假的!他是一个骗子!”
“你怎么能称呼全知全能的神是骗子……”
迪奥不耐烦地叹息着,他金色的长发如同海藻一般摇曳。
“乔乔,你的上帝,是假的。”他冷酷地说。
“他的创伤是伪造出来的,他的痛苦,全都是做戏!”
金发的天神狂躁地笑了起来,“他根本不在乎你,否则的话他早就将幸福降临在你这个圣人身上了,不是吗——清醒一点,乔乔,我正戴着他的王冠,坐在他的玉座上呢——我才是你的上帝。”
他的乔纳森紧盯着他,他不能理解眼前的一切。眼前死而复生的迪奥仿佛在说着胡话,他的每一个字句都让乔纳森感到不可理喻。
不仅如此,这个陌生的迪奥是忽然出现在他的婚礼上的,他像是可恶的魔鬼一样降临,夺走了他唯一的喜悦:乔纳森想,那么艾琳娜会诧异吗?她会哭泣吗?他的亲朋会因为失去他而悲伤吗?
这一切都不是乔纳森所想要的,他希望他们都能幸福快乐。
但是迪奥呢,乔纳森想,他对此实在不太确定:没有迪奥·布兰度,他的生活应当是一片坦途才对;但他如今见到他,却并不会因此而感到愤怒或懊恼。
乔纳森想,也许属于他的幸福正如同一个虚妄的肥皂泡,它们终将消失不见。
于是他对迪奥说。
“我明白了,迪奥,你被复仇的火焰点燃了。”
他说,“你想在这里杀死我,不是吗——但是很可惜,我是不会为此屈服的。”
然而这个长发的迪奥并没有回答他,白袍的天神兀自站起了身,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乔纳森·乔斯达。
他们又要开始新的争斗了……是吗?
迪奥想。
也许这就是他们的宿命。上帝创造世界也只用了七天,然而他逡巡这许久,将世界当做沙盘,却发现他们从来都不可能在任何一个世界里获得和解与妥协:他们彼此争斗,经久不休。这才是属于他们的永恒的歌。
但金发的神感到无聊透顶。
他说,“复仇对我来说已经易如反掌了,乔乔……事实上,我不但杀死了你,我还杀死了你的后代,让乔斯达的血统彻底地断绝——乔乔,也许我做了个很长的梦,在梦里我被人给欺骗了,我竟然相信我们也许能好好相处。”
“但好好地与你相处,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我要你站起来,与我进行永恒地对抗,就像西西弗斯推动石头那样地不知疲倦——你说得对,我应该在这里杀死你,杀死这个我们不再对抗的世界。”
最后,迪奥冷漠地说,“我们不再对抗的世界,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七日】
……迪奥感到热风。
那是火焰的力量,火焰如同怪兽,它们不止餍足地在吞噬着四周的一切。
他感到肌肤。
那肌肤在火焰的包裹中仍旧温暖,却丧失了人类应有的活力,它们只是温热,温热地包裹着他。
迪奥感受不到自己脖颈之下的存在,他伸手要抚摸,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下半身。
于是他终于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到了哪里,这是乔纳森的最后,也是他的最初。
他又回到了那个世界,那个他觉得糟糕透顶,又最好不过的世界。
于是迪奥抬起头来,他望着火焰中沉眠的,他的敌人,他的亲人,他执着不息的凝视的对象。
乔纳森看上去像是睡着了,迪奥极少见到他这样温柔的脸庞,他的脸被火光晕染成了一种绚丽的红与黄,但他下垂的睫毛覆盖了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也不再是紧皱的了。
乔乔看上去,像是在微笑。
迪奥第一次确定这不是个幻觉,只是回忆太过遥远。然而一旦被唤起,他就再也不觉得陌生了。迪奥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就好像所有的星辰在瞬间归位,天地又如往常那样转动起来,他被温柔地拥抱着,如同拥抱一个恒久的梦。
迪奥想,这很好,这就没错了,这就是他的乔乔。他们不灭不息,他们至死方休,他们在死亡之间拥抱彼此,也只有在死亡之间,才能爱上对方。
他想,他只需要给他一个吻,这一切就能结束了。
海船轰然爆炸,波浪裹挟着烈焰将一切抹平。
于是身为天神的迪奥又一次站在了那片白色的沙滩之上,新的世界在他的面前訇然中开,那是日,那是月,那是天堂的以上的眼睛,那是星星的光芒。
神看光是好的。
于是他把那片星星掐灭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