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饼
*ooc
*各种意义上的不专业
迪奥.布兰度终于在一周后发现了这家新开的甜品店。
它就在迪奥的诊所旁,店面不大,橱窗里摆满漂亮的鲜切花,路过时能嗅到带着生命力的美妙香气。花里胡哨,迪奥恶毒地想,这家店顶多能撑一个月。
他瞟了一眼手表——是时候去接乔鲁诺了。迪奥将他从意大利接过来共同生活已经半年,他还是不会亲近迪奥,即便迪奥是他的亲生父亲;这小崽子脾气古怪得很。好在乔鲁诺足够听话,从不给繁忙的心理咨询师带来其他麻烦。
乔鲁诺坐在副驾驶上,乖巧地捏着迪奥刚给他买的冰淇淋。“谢谢您,它很好吃。”
冰淇淋好吃关我什么事,迪奥漫不经心地开车,又不是我冻的。
然而他还是对乔鲁诺说:“没关系。你还有什么其他想吃的吗?”
乔鲁诺显然有些犹豫,他想起一周后的生日。他说:“没有了,谢谢您。”
“听着,乔鲁诺,”迪奥将车停好,“我下周六得出差会诊,你不能一个人在家。”
他看见男孩半晌才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这次还要去达比叔叔家吗?我想我一个人在家也可以……”
“这你不用担心,我去安排。”
迪奥敏锐地察觉到乔鲁诺有心事——他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午来会诊的那个精神病已经搞得迪奥心力交瘁,这人一进门就神神秘秘地说他被秘鲁的食人族追杀,迪奥微笑着建议他应该去买点儿调料把自己腌入味,而不是找他来做心理咨询。
因此疲惫的咨询师并没有过多精力放在儿子身上了。他没再多问,晚餐后只坐在沙发上漫无目的地看书;乔鲁诺并不黏他,他可以安静地沉浸在【患者未解决的冲突】与【未解决冲突的后果】中。
除了互道晚安他们一整晚都不会交谈,即使迪奥.布兰度是个健谈的心理咨询师。
第二天迪奥又路过那家蛋糕店。今天它的橱窗里换成了芹菜似的花毛茛,快活地生长在陶瓷瓶子中。迪奥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他想起昨天乔鲁诺的沉默,决定走进这家店里看看。
坐在柜台后的是一名男人,这与迪奥想象的不一样。开这种店——窗明几净、随处摆放着植物、有着暖黄灯光的小蛋糕店,看起来像是那种涉世未深的大小姐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爱好。
见有顾客光临,那男人从柜台角落的藤椅上站起来——他身材高大,得有一米九多!
然而他气质是温和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件棉麻质的围裙,迪奥仔细分辨,发现围裙上绣的图案是一个小小的卡通熊。
“您好,”蛋糕店的主人带着腼腆笑容问迪奥,“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随便什么种类的点心都好——给小孩吃,要开心果或者巧克力味的。”
最终迪奥选了一块小蛋糕。“它刚刚出炉,您来得正是时候!”店主熟练地打包,用丝带打了一对兔耳蝴蝶结。
他将漂亮的盒子递给迪奥,“欢迎下次光临!”
迪奥坐在车里看着躺在掌心的名片,它就这么被随意摆放在柜台边,仿佛在躲避着别人的目光。然而它做工精良,带着美拉德反应的风味,仿佛也是由奶油、焦糖与面粉烤制的。卡面上亮闪闪的烫银字印着店主的名字,连同他的联系方式。
车门被打开,是乔鲁诺下课了。迪奥将纸盒塞到他手中。
“尝尝这个。”
乔鲁诺小心翼翼地解开丝带,巧克力馥郁的味道弥散在车中。松软绵密的甜味弥补了他牙齿的空缺——那颗乳牙现在还在他的枕头底;父亲拿走了牙仙留给他的金币,还他一块滋味甜蜜的巧克力蛋糕。
尽管他看起来还是想不起乔鲁诺在下周天的生日。
晚饭时乔鲁诺少见地谈论起他的同学们。说点什么,迪奥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分析这群小崽子在想什么。
“那个阿帕基,”他听见自己说,“他听起来挺暴躁,这比较常见,不过我建议他去做个躁狂症的检查……”
他七岁的儿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讲学校里的事了。
晚饭后迪奥回到书房看书,他将名片翻找出来。它被可怜兮兮地折了一个角,蜷缩在迪奥的书桌上。“乔纳森.乔斯达。” 他默念着名片上的姓名,将小卡片夹进专业书中。
金发的咨询师认准了儿子喜欢吃那家店的点心——自那天起他就结识了小甜品店的店主,成为店里的常客了。
乔纳森,这个老好人,开店跟搞慈善似的。黄油小甜饼被分给哭唧唧的小孩,甜腻腻的马卡龙则用来安慰刚失恋的姑娘。他总是乐意为别人提供些微不足道的帮助。
“乔乔,乔乔!”迪奥从柜台外喊他。
此时乔纳森正在做一朵奶油玫瑰。他的手很稳,裱花袋在他的手中仿佛是一只温驯的兔子。玫瑰层层叠叠盛开,最终被迪奥一口吃掉。
“怎么啦?”
“我这周六要出差会诊,”迪奥盯着乔纳森,“帮我看一天孩子。”
他以为乔纳森会顺从地答应他,至少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态度。
“布兰度先生,”乔纳森正色道,“您不该这样对待您的孩子。”
“不然呢?我要带着他去见那个精神——患者?别逗我笑了乔乔!”
“不是这样的,您至少应该问一下孩子的意见;再说您和我才认识了一周,您是如何笃定我是个好人呢?”
迪奥的白眼快要翻到后脑勺了。就凭我是个拿了心理学博士学位证、从业多年的心理咨询师!
他盯着乔纳森看了一会儿,“那么乔乔,你为什么会拒绝我?你看起来不像是讨厌小孩的人,莫非你在怕什么?”
迪奥期待着乔纳森涨红脸与他争辩,然而并没有,乔纳森足足沉默了九秒。
“我们一定要在柜台前商量吗?”他迟疑了一会儿,将挂在门上的“正在营业”牌子摘下,“请稍等,我去给您拿一杯热可可。”
片刻后乔纳森端来两倍冒着热气的饮料,乳白色棉花糖轻盈漂浮。
“我在开店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甜品店中的芬芳气息能带给他勇气似的,“是一名狙击手。”
狙击手?真他妈酷啊。迪奥打量着站在他对面的男人。乔纳森的鼻尖沁出细小汗珠——或许是喝了热可可的缘故。
乔乔,你真该看看自己是不是得了癔症!他端起杯子,热可可甜兮兮的味道飘摇而上。
乔纳森继续说道:“我上过战场......大概是在十年前,我记不清了。迪奥,我恐怕照顾不好你的小孩。”他无意识地蜷起手指。
“创伤后应激障碍?”迪奥冷静地问。他几乎想要掏出量表让乔纳森填写了。
如果乔纳森说的是真的,那他确实是得了这种病;许多退役后的老兵都会被它眷顾,他们自责、愧疚,竭力回避与之相关的痛苦记忆。
隔着袅袅雾气,他看见乔纳森的蓝眼睛正望着他。
“您介意我耽误您一会儿吗?”
乔纳森.乔斯达在部队服役时,战争已经接近了尾声。这名前二十几年都生在和平环境的优秀狙击手不必冷血残忍地杀人,他需要做的无非是提供情报、掩护队友撤退而已。
然而在一次掩护任务中,乔纳森看见了可疑的人影向他的战友移动;人影对他们的警告置若罔闻。
“上级命令我射击,我开枪了。事后我才知道,这是一起自杀式袭击。这个人——这个小伙子,昨天还与我说过话。”
迪奥听他平静地叙述,痛苦在乔纳森的眼睛里翻滚。
退役后乔纳森回到家乡,在街角开了一家糕饼店。他不是天生的杀手,善良的人总是会受到额外的伤害。刚回来时他忙于经营,可他几乎每晚都要做噩梦。在梦中,他听见他的良心在嘶吼:“你凭什么如此心安理得!”
他并非懦夫,也懂得战场上的善良毫无用处,然而乔纳森就是觉得:“我得为死去的人祷告。”
心理咨询师听完只是点了点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知道了。PTSD不好治愈,但是会慢慢好转。”他停顿了一下,“乔乔,你不必担心。”
乔纳森垂头丧气地嘟哝:“你应该不会让我来带小孩了吧……”
“乔乔,”迪奥与他碰了个杯,热可可差点儿挣脱杯沿,“本迪奥的咨询费可是很高的。”
他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就这么说定了,周五下班我就把乔鲁诺送到你家。”
周六晚上迪奥将乔鲁诺从蛋糕店老板家里接回,在路上他问儿子这一天过得如何。
乔鲁诺想起昨天在乔纳森家里吃的冰淇林:它洁白、柔软,甜味温柔得恰到好处,像是吃到了一片云;他惊讶地眨眨眼。
那是乔纳森特意为他冻的。
乔纳森话不多,但他就是将乔鲁诺照顾得很好。这个男人陪他看书,与他在院子里抓瓢虫,教他认识院子里的花——它们枝繁叶茂,仿佛凝结了整个春天。
他摆弄着别在衬衫扣眼上的风铃草,那是乔纳森临走前送给他的。
“乔斯达先生很好,”车窗上映出乔鲁诺的绿眼睛,“父亲,他真的曾经是个狙击手吗?”
“是的。”
“他可真酷。”
心理咨询师也挺酷的。迪奥想,本迪奥成天和心理有问题的人谈笑风生,乔乔可做不到吧!
周日早晨迪奥将乔鲁诺摇醒,手忙脚乱地给半梦半醒的乔鲁诺穿衣服:“快醒醒!今天我们要去游乐场玩——和乔乔一起,我们说好了的!乔鲁诺,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要我帮你穿衣服?”
他看见乔鲁诺慢慢瞪大了眼睛,七岁的孩子还难以掩饰突如其来的惊喜带来的惊讶与雀跃,尽管他的儿子平时是个过于乖巧的沉默小孩儿。
当他们赶到游乐场时,乔纳森已经在等着他们了。他牵着一只氢气球——外层透明,圆圆的卡通小熊安稳地坐在里面。
他走向乔鲁诺,将丝带递给男孩:“生日快乐!”
“谢谢您!”乔鲁诺摇晃着丝带,小熊在气球里东倒西歪。他看向迪奥,一定是他把自己的生日告诉了乔斯达先生。
他的父亲则向他挑眉。
乔纳森被乔鲁诺牵着手,来到一幢项目馆门前。男孩期待地看着他。
“通过射击战斗解救角色……”乔纳森仔细阅读着项目介绍,他拍拍乔鲁诺,“走吧!”
场馆里灯光昏暗,乔纳森找到一处隐蔽角落带着乔鲁诺躲避好。他看着乔鲁诺毛茸茸的金发突然意识到:这里不是战场,不需要计算风力、精确瞄准、预判位置。
塑料制的道具比杀人兵器轻盈得多,扳机只牵动着虚拟角色的命运。没有人会因为他扣下扳机而丧命。他端起枪,游戏正式开始了。
迪奥在树荫处等他们,手指上还绑着乔鲁诺的气球。票根被他攥在手里,已经变得皱皱巴巴。他看见儿子向他跑来。
“你们倒像是父子俩。”他酸溜溜地说,将气球还给乔鲁诺。
乔纳森笑着将软绵绵的小狮子玩偶搭在迪奥肩上——那是他们作为积分第一赢来的奖品。
他们从游乐园出来时傍晚已至。落日悠长,晚霞如同滋味浓郁的覆盆子酱;晚风轻轻吹拂,如同多汁水蜜桃温柔的甜味。
分别时他认真地对迪奥说:“我之前在服役的时候,很难看见这样的景致。”笑声、气球、快要融化的冰淇淋,曾经他被夺走的东西正慢慢被归还。
夜深人静时乔纳森躺在床上,想起在独处时,他让烘焙塞满了他的空闲时间;枪支、硝烟、飞扬的尘土与孩子的眼泪与他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糖霜、奶油、多汁的水果、鲜花与笑容。
他沉沉睡去,梦见自己仍在执行掩护战友的任务。对面的人发现了他。战场尘土飞扬、烽烟弥漫,他看见对方带着燥热的风,一步步向他走来。那是迪奥,他绝不会认错。
乔纳森的枪口爬出细小枝叶,叶尖泛着玫瑰色。花苞迅速生长,花瓣打着卷儿盛开在枪口。
“乔乔,开枪!”梦里的迪奥说道。
他艰难地瞄准,双手颤抖甚至无法扣下扳机,然而子弹冒着火星钻出枪膛。
“看着我。”
乔纳森痛苦地抬眼,他看见迪奥好端端地站在原地,周围散落着玫瑰的花瓣,那是刚才压在枪膛中的子弹。
狙击步枪不见了,乔纳森的手中正莫名其妙地擎着一碗打发好的奶油:它细腻绵密,柔软的奶香味小心翼翼地漂浮着。
迪奥走过来敲敲柜台——大约半分钟前他还是乔纳森作为掩体的灌木丛。
“乔乔,你这个榆木脑袋!我要的是面包?你端出奶油做什么?”
他猛然惊醒,睁着眼冷静了一会儿。闹钟显示此时长夜未竟,乔纳森摸索着打开手机,给迪奥编辑邮件。说什么呢?我要从头描述这个奇怪的梦吗?太啰嗦,迪奥未必会有耐心读完。
“我梦到你了。”最终他写道。
第二天乔纳森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他迷迷糊糊地打开门,看见了他金色头发乱糟糟的心理咨询师。
“乔乔,搬来和我一起住。”迪奥以毋庸置疑的口吻宣布。
乔鲁诺今天非常开心,今天上学时他向米斯达炫耀了那只漂亮的狮子玩偶,米斯达想要它已经很久了。他牵着乔纳森的手走在路上想:“下次的奖品一定也还是我们的!”
*风铃草其中一个花语是“温柔的爱”